阿武把斷手泡在燒酒里時,那截墨綠色的手臂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出新的皮肉。船塢的漏雨棚滴答作響,酒液里浮著層白沫,像極了江面上的尸油。
他是被一陣抓撓聲弄醒的。月光從船板縫里鉆進來,照在裝著斷手的玻璃缸上——那截手臂的指尖,正死死摳著缸壁,指甲縫里滲出的不是血,是粘稠的墨綠色液體,在酒里漾開淡淡的霧。
“別找我……”阿武抓起桌上的柴刀,卻看見自己的左手腕上,新長的皮肉正泛著魚鱗般的光澤。自西碼頭被淹后,這只手就成了噩夢的源頭:會在夜里自動伸向江水,能憑空變出腥臭的淤泥,甚至能聽懂魚群洄游的聲音。
玻璃缸突然炸裂,斷手掉在地上,在潮shi的船板上留下串綠色的腳印,徑直沖向船塢深處。阿武追過去時,看見那截手臂正往一個廢棄的潛水服里鉆,拉鏈自己向上滑動,最后在脖頸處卡住——那里空空的,像是在等一顆頭顱。
“它要找全身體。”阿武的后背撞上銹鐵架,想起坤爺最后那句話。江里的東西,從來沒打算放過任何一個沾過玉的人。
一、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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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武這才看清,她的戲服領(lǐng)口繡著個“虞”字,正是《霸王別姬》里虞姬的行頭。而她的脖頸處,有圈深深的勒痕,像是被人用戲服的水袖勒過。
一、棺中物
三更天的梆子聲剛響,澡堂的地面突然裂開,露出口黑沉沉的棺材。棺蓋自動滑開,里面沒有尸體,只有堆發(fā)霉的戲服,最上面疊著件繡金龍的戲袍,袍角壓著個紫檀木盒子。
“是班主的行頭。”女人的手指撫過戲袍,“當(dāng)年他被沉江前,有人偷了戲班的鎮(zhèn)班之寶——那盒‘牽魂香’,能讓死人聽令?!?/p>
阿武打開木盒,里面果然裝著半盒黑色的香灰,散發(fā)著和江底淤泥一樣的腥氣。香灰里埋著張泛黃的紙條,上面用毛筆寫著串名字,最后一個被紅圈標著:“柳如云,現(xiàn)居浴春堂后院。”
“是她?!迸说穆曇舭l(fā)顫,“班主的小師妹,當(dāng)年就是她把‘牽魂香’給了黑幫,換了活命的機會?!?/p>
后院的柴房里,果然綁著個白發(fā)老太太。她的嘴被破布塞著,眼睛瞪得滾圓,看見那盒香灰時,突然劇烈掙扎起來,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響聲,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氣管。
“她現(xiàn)在叫劉婆婆,在澡堂搓背搓了五十年?!崩罹俨恢螘r站在門口,手里拿著本泛黃的戶籍冊,“檔案里寫著,她是民國三十五年從江上游逃難來的,可沒人知道她以前是戲班的人?!?/p>
劉婆婆的掙扎突然停了,她的眼睛轉(zhuǎn)向棺材的方向,嘴角慢慢咧開,露出個詭異的笑。柴房的地面滲出黑色的水,很快就漫到腳踝,水面上漂浮著無數(shù)細小的戲服碎片。
“她不是在笑,”女人的聲音帶著恐懼,“是牽魂香在控制她——當(dāng)年她用香害了班主,現(xiàn)在香要讓她還債了?!?/p>
阿武看見劉婆婆的手指開始變形,指甲變得又尖又長,像鳥爪一樣摳著地面,在木板上劃出深深的溝。她的喉嚨里傳出咿咿呀呀的唱戲聲,正是《霸王別姬》里虞姬自刎的唱段,只是調(diào)子被扭曲得如同鬼哭。
二、香引魂
第一縷香點燃時,柴房的門窗突然關(guān)死,黑暗中浮現(xiàn)出無數(shù)人影。他們都穿著戲服,臉色青白,眼睛里沒有瞳仁,正是當(dāng)年戲班被害死的成員。
“牽魂香能召舊部?!迸说穆曇粼谌擞爸写┧?,“班主當(dāng)年就是靠這香,讓戲班兄弟死后也能聚在一起。”
人影們緩緩走向劉婆婆,最前面的是個穿武生戲服的虛影,手里拿著把生銹的寶劍,正是戲班班主的模樣。他的劍指向劉婆婆的xiong口,那里藏著個硬物——是另一半“牽魂香”的盒子。
“她說當(dāng)年黑幫答應(yīng)她,只要交出香,就放過她肚子里的孩子?!崩罹俚穆曇魩е蝗?,“可孩子生下來就沒了氣,她抱著死嬰在江邊坐了三天三夜,回來就瘋了,一直守著這澡堂,像是在等什么。”
班主的虛影舉起劍,卻在刺到劉婆婆xiong口時停住了。劉婆婆懷里掉出個布包,里面裹著個小小的虎頭鞋,鞋底繡著個“虞”字——正是眼前這個女人的名字。
“是她的孩子……”女人的聲音發(fā)顫,“當(dāng)年我和班主的孩子,被她偷偷換了,扔進了江里……”
水面突然沸騰起來,無數(shù)只小手從水里伸出來,抓向劉婆婆的腳踝。她發(fā)出凄厲的尖叫,身體被緩緩?fù)舷蚬撞?,那些小手撕扯著她的衣服,露出后背上的刺青——是個“盜”字,被人用燒紅的烙鐵燙上去的。
“是班主燙的?!迸丝粗糖?,眼淚混著水珠往下掉,“當(dāng)年她偷了戲班的賬本,被班主發(fā)現(xiàn),本該廢了手腳,可班主心軟,只燙了個記號?!?/p>
劉婆婆被拖進棺材的瞬間,突然用盡全身力氣喊:“香……香在戲袍里……”
棺蓋“砰”地合上,水面瞬間平靜下來,那些人影也漸漸淡去,只有班主的虛影還站在原地,他的劍上,掛著半塊染血的玉佩——正是劉婆婆藏在xiong口的那半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