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餓了?!睙o臉男人抬起手,指向張磊的卡車,“你的車上有鋼材嗎?”
張磊的卡車里拉的確實是舊鋼材,他這才明白,這趟活兒從一開始就是個陷阱。他轉(zhuǎn)身就想爬回駕駛室,卻感覺腳踝被什么東西纏住了。低頭一看,幾根暗紅色的肉筋從無臉男人的袖管里鉆出來,像蛇一樣緊緊勒住他的腿,肉筋表面還沾著黑色的黏液。
“它還沒吃飽。”無臉男人的窟窿里噴出白霧,“你陪它吧?!?/p>
劇痛從腳踝傳來,張磊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小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細,皮膚下的骨頭發(fā)出碎裂的聲響。他拼命掙扎,撬棍掉在地上發(fā)出哐當(dāng)聲,卻怎么也掙脫不開肉筋的纏繞。這時,他的卡車后斗突然傳來巨響,篷布被撕開個大口子,里面的舊鋼材滾落在地,露出下面蜷縮著的東西——那是一具被鋼材刺穿的女尸,長發(fā)濕漉漉地貼在臉上,眼睛里淌著黑血,正是傳說里那個瘋女人的模樣。
女尸的眼睛突然睜開,直勾勾地盯著張磊,嘴角咧開一個詭異的弧度。她的手指從鋼材縫里伸出來,指向無臉男人的方向,像是在訴說著什么。而無臉男人的窟窿里,突然滾出兩顆渾濁的眼球,那眼球轉(zhuǎn)動著,最后定格在張磊的臉上——那是牛的眼睛,瞳孔里映出張磊驚恐的臉。
張磊感覺自己的意識正在模糊,身體被肉筋拖著向解放卡車的車斗靠近。他看見車斗里的鋼材堆里,隱約露出幾截穿著司機制服的手臂,還有半塊染血的貨運單,上面的收貨地址和老陳、李建軍的一模一樣:黑水縣火葬場。
“三十年前……它也這樣吃了我……”女尸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細若游絲,“他找不到牛,就把我當(dāng)牛養(yǎng)……”
張磊這才明白,所謂的“?!备静淮嬖?。三十年前隧道塌方后,道班工人被埋在地下,怨念讓他化作厲鬼,而他瘋掉的妻子被卡車司機撞死后,尸體被藏在鋼材堆里,怨氣與丈夫的執(zhí)念糾纏在一起,讓鋼材變成了吞噬生命的怪物。那些失蹤的司機,都成了喂養(yǎng)這對怨靈的祭品。
當(dāng)他的身體被拖進鋼材堆的瞬間,張磊聽見了無數(shù)細碎的聲音,像是很多人在同時說話。有老陳的咳嗽聲,有李建軍的罵聲,還有更多陌生的嘆息聲,他們都被困在這永無止境的咀嚼聲里,成為了黑水嶺夜路的一部分。
第二天清晨,盤山公路上只剩下兩輛卡車,車斗的篷布都蓋得嚴嚴實實。路過的牧羊人發(fā)現(xiàn)時,只看見張磊的駕駛室里放著半碗沒吃完的泡面,副駕駛座上的手機還亮著,屏幕停留在和中介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條消息是:“放心,我啥都不怕?!?/p>
中介是在一周后被發(fā)現(xiàn)的。他死在自己的辦公室里,尸體被扭曲成鋼材的形狀,脖子上有個整齊的窟窿,像是被什么東西硬生生挖走了臉。警察在他的電腦里找到一個加密文件夾,解開后發(fā)現(xiàn)里面全是貨運單,收貨地址都是黑水縣火葬場,發(fā)貨人那一欄,寫著同一個名字:王建國——三十年前那個失蹤的道班工人。
文件夾最深處還有一張老照片,泛黃的紙面上,年輕的王建國穿著藍布衫,牽著一頭黃牛站在隧道口,他身邊的女人笑得眉眼彎彎,手里捧著剛摘的野花。照片背面用紅筆寫著一行字:“等隧道修好了,就帶你去城里看電影?!?/p>
新來的年輕警察看著照片,突然覺得后背發(fā)涼。他想起老刑警說過的話,三十年前那個瘋女人被撞死后,肇事司機一直沒找到?,F(xiàn)在看來,那個司機很可能就是第一個失蹤者,而這一切怨念的開端,不過是一對普通夫妻沒能實現(xiàn)的約定。
這天夜里,黑水嶺又下起了雨。國道上駛過一輛卡車,車燈在雨幕中忽明忽暗。司機是個剛來的外地小伙,聽說了這里的傳說,特意在駕駛室里掛了串佛珠,還放著佛經(jīng)錄音。
路過隧道口時,他看見路邊站著個穿藍布衫的男人,正牽著一頭黃牛慢慢走著。男人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轉(zhuǎn)過頭來對他笑了笑,臉上溝壑縱橫,卻帶著溫和的暖意。黃牛甩了甩尾巴,嘴里嚼著青草,看起來溫順又安靜。
小伙愣了愣,突然覺得傳說或許只是傳說。他按了按喇叭,算是打了招呼,然后踩油門繼續(xù)往前開。后視鏡里,男人和黃牛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雨幕中,隧道口的路燈不再閃爍,反而透出溫暖的光暈。
卡車駛遠后,雨幕中的男人和黃牛慢慢變淡,化作兩道白氣融入夜色。路邊的草叢里,散落著半朵被雨水打濕的野花,花瓣上還沾著晶瑩的水珠,像是誰的眼淚。
夜還很長,但這條路上的故事,似乎有了不一樣的結(jié)局。那些深夜行駛的卡車司機們,偶爾還是會在黑水嶺看見穿藍布衫的男人,但他不再攔車,只是牽著黃牛站在路邊,像是在等待什么,又像是在守護著什么。
有人說,是那對怨靈終于找到了彼此,放下了執(zhí)念;也有人說,是后來的司機們心懷敬畏,才讓這條路變得安寧。但無論如何,黑水嶺的夜路不再只有恐懼,偶爾也會有溫暖的車燈,照亮那些被遺忘的約定。
而那輛老式解放卡車,再也沒有在月圓夜出現(xiàn)過。只是偶爾有司機路過廢棄的煉鋼廠,會聽見里面?zhèn)鱽砟:呐=新?,還有男人和女人的笑聲,在寂靜的夜里,溫柔得像一場遙遠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