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越來越輕,身影慢慢變得透明,最后消失在空氣里。房間里的霉味和鐵銹味也漸漸散去,只剩下地上散落的照片和那本日記。
我和小吳癱坐在地上,緩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我們按照女人說的,在山頂那棵最粗的黑松下面挖雪,挖了大概一米深,果然看到了一具白骨,穿著已經(jīng)腐爛的白色連衣裙,和鐵皮柜里的那件一模一樣。白骨的手指上,戴著一枚銀戒指,上面刻著一個“玲”字。
我們把白骨小心地裝起來,下山后立刻聯(lián)系了當?shù)鼐剑业搅四莻€叫張建軍的人。一開始,張建軍還矢口否認,可當我們拿出那本日記、照片和白骨時,他終于崩潰了,承認了當年的罪行——1998年,他和林玲在氣象站工作,后來他愛上了別人,想和林玲分手,林玲不肯,還說要揭發(fā)他挪用公款的事,他就和那個女人一起,把林玲殺害,埋在松樹下,偽造了她失蹤的假象,還拿走了她的相機和照片,對外謊稱林玲是自己跑下山的。
案子破了,林玲的白骨被送去做dNA鑒定,確認身份后,她的家人來把她接回了家,好好安葬了。我把那張紅色相框的照片,放在了她的墓碑前,照片上,她的臉依然是模糊的,可我仿佛能看到她笑得燦爛的樣子。
后來,我再也沒去過黑松頂。聽說,那座廢棄的氣象站,再也沒人聽到過女人的哭聲,山頂?shù)难┑厣希苍僖矝]有出現(xiàn)過詭異的照片。只是偶爾,當?shù)氐睦先藭f,在雪后的清晨,能看到一個穿白色連衣裙的女人,站在黑松樹下,手里拿著一張照片,像是在等著什么人。
我知道,她是在等那個遲到了二十多年的真相,等那個屬于她的清白。而黑松頂?shù)娘L,終于不再嗚咽,只是輕輕吹過松樹,像是在為她送行,也像是在訴說一個遲到了太久的故事。
黑松頂遺照·續(xù)
半年后,我因處理一樁跨境走私案,再次路過黑松頂山下的青溪鎮(zhèn)。車剛拐進鎮(zhèn)口,就看見路邊掛著塊嶄新的木牌,上面用紅漆寫著“黑松頂觀景臺——冬日限定開放”,幾個穿沖鋒衣的游客正圍著木牌拍照,嘰嘰喳喳討論著雪后山頂?shù)撵F凇有多美。
“楚隊,這地方現(xiàn)在倒是熱鬧了?!遍_車的是當?shù)嘏沙鏊男±?,去年林玲的案子他也參與了,此刻他指了指不遠處的雜貨店,“張建軍那店早就關了,他老婆帶著孩子回了老家,聽說再也沒回來過。”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那間曾經(jīng)屬于張建軍的雜貨店,如今換成了一家民宿,門楣上掛著串紅燈籠,玻璃窗上貼著“熱飲供應”的貼紙,完全沒了去年的陰沉??刹恢獮楹?,我的心里總有些發(fā)沉——黑松頂?shù)拿孛苊髅饕呀?jīng)解開,可想起那座廢棄的氣象站,想起林玲模糊的臉,還是會覺得胸口發(fā)悶。
“要不要上去看看?”小李突然開口,“聽說鎮(zhèn)里把氣象站修了修,改成了‘山景驛站’,能歇腳還能看風景,好多游客都去打卡呢。”
我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頭。車沿著盤山公路往上開,比起半年前,路面鋪了新的防滑層,路邊還裝了太陽能路燈,遠遠望去,像一串掛在山間的星星??斓缴巾敃r,就能看見那座氣象站——紅色的屋頂翻修過,破損的窗戶換成了雙層玻璃,門口掛著塊木牌,上面寫著“山景驛站”,旁邊還立著塊介紹牌,印著林玲當年的故事,只是隱去了血腥的部分,只說她是“堅守崗位的氣象員,終獲清白”。
推開門,驛站里暖融融的,墻上掛著幾張老照片,有修復過的氣象站舊貌,也有林玲的照片——這次,她的臉不再是模糊的,而是清晰的,梳著馬尾辮,穿著藍色的工作服,站在儀器旁,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柜臺后坐著個穿毛衣的姑娘,看見我們進來,笑著迎上來:“兩位是來歇腳的嗎?要不要嘗嘗我們的熱姜茶?”
“你是這里的店主?”我看著她,總覺得有些眼熟。
姑娘點點頭,遞過來兩杯姜茶,熱氣氤氳中,她的笑容格外溫和:“我叫林曉,是林玲的侄女。去年案子破了之后,我就想著把這里修起來,讓姑姑能看著山頂?shù)娘L景,也讓更多人知道,這里不是什么‘禁地’?!?/p>
我握著溫熱的姜茶杯,心里一陣暖流。林曉指著墻上的照片,輕聲說:“這張照片是我從家里找出來的,姑姑當年最喜歡這張,說這是她第一次獨立完成氣象數(shù)據(jù)記錄時拍的。以前總聽奶奶說,姑姑最大的心愿就是讓更多人看到黑松頂?shù)拿?,而不是害怕它。?/p>
就在這時,窗外突然飄起了雪,細密的雪花落在玻璃上,很快積了一層薄白。林曉拉開窗簾,笑著說:“你們運氣好,這是今年第一場雪,等會兒雪停了,能看到霧凇呢?!?/p>
我走到窗邊,看著雪花慢慢覆蓋山頂?shù)乃蓸?,心里的沉重漸漸散去。突然,眼角的余光瞥見窗外的雪地上,站著一個穿白色連衣裙的身影,長發(fā)披在肩上,正朝著驛站的方向笑。我猛地揉了揉眼睛,再看時,身影已經(jīng)消失了,只有一片潔白的雪地,和幾棵掛著雪的黑松樹。
“楚隊,你看什么呢?”小李走過來,順著我的目光往外看。
“沒什么?!蔽倚α诵ΓD頭看向林曉,“你姑姑……應該很開心吧?!?/p>
林曉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她看著窗外的雪,輕聲說:“我想是的。前幾天我整理姑姑的舊物,發(fā)現(xiàn)她的日記本最后一頁,寫著‘希望黑松頂?shù)娘L,能吹走所有的害怕’?,F(xiàn)在,她的愿望實現(xiàn)了?!?/p>
我們在驛站待了一個下午,喝著熱姜茶,聽林曉講林玲的故事——她小時候總跟著姑姑來氣象站,姑姑會給她煮方便面,會指著天上的云教她認天氣,會說等她長大了,就帶她看山頂最美的日出。那些瑣碎的小事,拼湊出一個鮮活的林玲,而不是那個帶著血淚、模糊著臉的幽靈。
傍晚時分,雪停了,夕陽透過云層,灑在山頂?shù)撵F凇上,折射出五彩的光。游客們歡呼著拿出相機拍照,驛站里充滿了笑聲。我和小李準備下山時,林曉遞給我一個信封:“楚隊,這是我奶奶讓我交給你的,她說謝謝你,讓姑姑能回家?!?/p>
開車下山的路上,我打開了信封,里面裝著一張照片——是林玲和她家人的合影,照片上的林玲抱著年幼的林曉,笑得格外燦爛。照片背后,是一行娟秀的字跡,和日記上的字跡一模一樣,只是沒有了顫抖,只有溫柔:“謝謝你,讓黑松頂?shù)娘L,終于溫暖了起來?!?/p>
車駛出盤山公路,回頭看時,黑松頂被夕陽染成了金色,山頂?shù)捏A站亮著暖黃的燈,像一顆掛在山間的星星。我知道,那個曾經(jīng)困在山頂?shù)撵`魂,終于找到了歸宿;而黑松頂?shù)墓适拢膊辉偈强植赖膫髡f,而是一段關于等待、清白與溫暖的記憶。
后來,我再也沒收到過關于黑松頂?shù)脑幃愊?,只偶爾從林曉的朋友圈里看到——春天的黑松頂開著野花,夏天的星空格外明亮,秋天的松樹結滿了松果,冬天的霧凇吸引著無數(shù)游客。每一張照片里,都充滿了生機與歡笑,再也沒有模糊的臉,沒有嗚咽的哭聲,只有一座溫暖的驛站,和一個被永遠記住的、熱愛著這片山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