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山頂把十幾具白骨一一整理好,找了一塊向陽的地方,挖了一個坑,把它們埋了進去,還在上面插了一根樹枝,系上了我們僅剩的一塊紅布。做完這一切,太陽已經(jīng)升得很高了,溫暖的陽光灑在身上,再也沒有了之前的寒意。
下山的時候,我們路過那個山洞,里面的銅鈴已經(jīng)不見了,只有地上的幾截朽木,和我們留下的腳印。小孟突然說:“我好像聽見春桃在說謝謝?!?/p>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心里卻知道,那些困在云崖頂八十年的靈魂,終于可以安息了。后來,我們完成了地質(zhì)勘探,在報告的最后,我加了一句話:“云崖頂無異常地質(zhì)災(zāi)害,但山頂向陽處,埋有十余具民國時期尸骨,建議妥善保護,以慰亡靈?!?/p>
再后來,我再也沒去過云崖頂。但我時常會想起那個暴雨夜的山洞,想起春桃的銅鈴,想起陽光下的白骨。我知道,有些地方的恐怖,不是因為有鬼,而是因為有未被安葬的遺憾,有未被傾聽的冤屈。而云崖頂?shù)你~鈴,再也不會響了,因為那里的靈魂,終于等到了屬于他們的陽光。
云崖頂?shù)你~鈴·續(xù)
一年后深秋,我因參與省級地質(zhì)公園的規(guī)劃調(diào)研,再次踏上前往云崖頂?shù)穆贰\囎玉傔^蜿蜒的山路,窗外的楓樹葉紅得像燃著的火,與去年暴雨夜的濕冷截然不同。同行的除了項目組的同事,還有個扎著馬尾辮的姑娘,是當(dāng)?shù)匚穆镁峙蓙淼南驅(qū)?,叫阿瑤?/p>
“張工,您之前來過云崖頂?”阿瑤遞來一瓶熱飲,眼神里帶著好奇,“我聽老一輩說,以前這山頂是‘禁地’,后來不知怎么,就成了徒步愛好者常去的地方,還傳著個‘銅鈴引路’的故事呢?!?/p>
我握著溫?zé)岬钠孔樱讣鈧鱽砼?,去年山洞里的寒意仿佛還在指尖縈繞?!叭ミ^一次,”我望著遠(yuǎn)處漸漸清晰的云崖頂,輕聲說,“不是什么‘銅鈴引路’,是有人等了八十年,終于等到了陽光?!?/p>
阿瑤眼睛一亮,追問著故事的細(xì)節(jié)。我沒多說,只說等到了山頂,再指給她看埋著尸骨的地方。車子停在山腳下的臨時停車場,已經(jīng)有不少穿著沖鋒衣的游客,背著背包往山上走,嘰嘰喳喳的笑聲驅(qū)散了山間的寂靜。
“現(xiàn)在修了棧道,比以前好走多了?!卑庮I(lǐng)著我們往山上走,腳下的木質(zhì)棧道鋪得平整,每隔一段就有休息的長椅,旁邊還立著介紹牌,印著云崖頂?shù)牡刭|(zhì)特征和植物種類。走到半山腰時,我突然停住腳步——去年躲雨的那個山洞,如今被改造成了“山間驛站”,門口掛著紅燈籠,玻璃窗上貼著“熱湯供應(yīng)”的字條,再也沒有了當(dāng)初的陰森。
“這里以前是個荒洞,”阿瑤看出我的目光,笑著說,“今年春天改造的,游客累了能在這兒歇腳。不過奇怪的是,施工的時候,工人總說夜里聽見鈴鐺響,卻找不著鈴鐺在哪兒,后來文旅局請了師傅來看看,說這里‘氣場干凈’,就是山里的風(fēng)穿洞的聲音,大家才放心?!?/p>
我走進驛站,里面暖融融的,柜臺后坐著個老大娘,正給游客盛姜湯。角落里的石壁上,還能看到當(dāng)初嵌著銅鈴的痕跡,如今被一塊木牌蓋住,上面刻著“愿每縷風(fēng),都帶溫暖”。我摸了摸木牌,心里突然一軟——春桃的銅鈴雖碎,可這山間的溫暖,卻留了下來。
繼續(xù)往上走,棧道旁的楓樹越來越密,紅葉落在棧道上,踩上去沙沙作響??斓缴巾敃r,阿瑤突然指著前方:“看,就是那里!”我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去年埋尸骨的地方,如今立著一塊小小的石碑,碑上沒有名字,只刻著“此處長眠者,曾盼陽光久”,碑前擺著幾束野花,還有一個小小的銅鈴掛件,鈴身擦得锃亮。
“這石碑是游客自發(fā)立的,”阿瑤說,“沒人知道是誰先放的,后來大家路過,都會帶束花來,有的還會掛個小銅鈴,說怕他們在山里孤單。”
我蹲下身,摸了摸石碑上的字跡,指尖傳來微涼的觸感。就在這時,一陣風(fēng)吹過,碑前的銅鈴掛件輕輕晃了晃,發(fā)出“?!钡囊宦?,清脆又溫柔,像春桃的聲音在耳邊輕語。
“張工,您看那邊!”同事突然喊了一聲,指著山頂?shù)牧硪粋?cè)。我抬頭望去,只見一群孩子圍著一個穿藍(lán)色粗布衫的人偶,人偶手里拿著一枚銅鈴,旁邊站著個老師,正給孩子們講著什么。走近了才聽見,老師說的是“八十年前,有個叫春桃的姑娘,在這里等了很久,后來有人幫她找到了陽光,所以現(xiàn)在我們來這里,要帶著敬畏和溫柔”。
孩子們似懂非懂地點頭,有個小女孩伸手碰了碰人偶手里的銅鈴,小聲說:“春桃姐姐,我?guī)Я颂枪阋灰??”說著,從口袋里掏出一顆糖,放在了人偶腳邊。
我看著這一幕,眼眶突然有些發(fā)熱。去年那個暴雨夜的恐懼、慌亂,此刻都變成了柔軟的感動。阿瑤遞來一張紙巾,輕聲說:“其實我們查過資料,民國時期,這山里確實有個叫春桃的采茶女,被地主迫害,尸骨一直沒找到。后來聽您剛才的話,我猜,是您幫她找到了歸宿吧?”
我點點頭,把去年的經(jīng)歷慢慢講給她聽——暴雨夜的山洞、銹跡斑斑的銅鈴、春桃?guī)а哪?、狼群的追趕,還有山頂那縷照亮白骨的陽光。阿瑤聽得眼睛發(fā)紅,最后嘆了口氣:“原來那些傳說都是真的,她不是‘不祥之人’,是個可憐的姑娘,只是等了太久?!?/p>
夕陽西下時,我們準(zhǔn)備下山。回頭看云崖頂,石碑在余暉里泛著暖光,孩子們的笑聲順著風(fēng)飄過來,和銅鈴的輕響混在一起。我突然想起春桃消失前說的話,她說“往山頂跑,那里有太陽”——原來她不僅是指引我們逃生,更是在指引自己,走向等待了八十年的光明。
下山的路上,阿瑤說:“文旅局打算把春桃的故事做成文創(chuàng),不是恐怖的傳說,是關(guān)于‘等待與救贖’的故事,讓更多人知道,云崖頂?shù)臏嘏?,比恐懼更值得被記住?!?/p>
我笑著點頭,心里明白,春桃想要的從來不是“鎮(zhèn)魂”,而是被看見、被記住,被溫柔以待。如今,她的愿望實現(xiàn)了——云崖頂?shù)娘L(fēng)里,再也沒有冰冷的銅鈴聲,只有孩子們的笑聲、游客的腳步聲,還有那縷永遠(yuǎn)照亮石碑的陽光。
后來,我收到了阿瑤寄來的包裹,里面是一個小小的銅鈴掛件,鈴身上刻著“云崖頂”三個字,還有一張照片——照片里,石碑前擺滿了野花和糖果,一群孩子圍著人偶,笑得格外燦爛。照片背后,阿瑤寫著:“風(fēng)里的銅鈴,現(xiàn)在都在唱溫暖的歌。”
我把銅鈴掛件掛在書桌前,每次看到它,就會想起云崖頂?shù)年柟猓肫鸫禾易詈竽强|溫柔的笑容。原來,所有的恐懼與黑暗,終會被光明與溫暖化解;所有等待與遺憾,也終會在某一天,迎來屬于自己的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