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西頭的白家老宅荒了二十年,青磚院墻塌了大半,墻頭的狗尾草在風(fēng)里搖得像招魂幡。我叫陳默,是村里唯一敢靠近老宅的年輕人——不是膽子大,是爺爺臨終前攥著我的手,說地窖里藏著“白家的債”,讓我務(wù)必在他頭七那天,把一碗摻了朱砂的米酒澆在地窖中央的石板上。
爺爺走后的第六天,我揣著朱砂酒,踩著落日的余暉往老宅去。晚風(fēng)卷著紙錢灰,在巷口打旋,老宅的木門虛掩著,推開門時“吱呀”一聲,驚得檐下幾只蝙蝠撲棱棱撞進暮色里。院子里的雜草齊腰深,葉片上掛著不知是露水還是別的什么的水珠,踩上去黏膩膩的,像是踩在爛泥里。
地窖的入口在廚房角落,被一塊半朽的木板蓋著,木板上刻著歪歪扭扭的符文,大多已經(jīng)模糊不清。我掀開木板,一股混雜著腐土、霉味和淡淡腥甜的氣息涌上來,嗆得我直咳嗽。下面是陡峭的石階,石階壁上嵌著的油燈早已干涸,我打開隨身攜帶的礦燈,光柱劈開黑暗,照亮了階面上厚厚的灰塵——灰塵里,印著一串新鮮的腳印。
那腳印很小,鞋碼約莫三五碼,像是孩童的,但詭異的是,腳印只有前半部分,沒有腳后跟的印記,仿佛走路的人是踮著腳尖,又像是……飄著走的。
我心里發(fā)毛,想起爺爺說過的話:“白家當(dāng)年造孽,把活娃娃封在地窖里煉煞,那東西餓了二十年,就等著找替身?!蔽疫o手里的朱砂酒碗,碗沿的溫度透過指尖傳來,稍稍壓下了幾分恐懼。
順著石階往下走,越往下越冷,礦燈的光柱里,能看到無數(shù)細小的黑色蟲子在亂竄,像是被燈光驚擾的幽靈。走到石階盡頭,是一間約莫十五平米的地窖,四壁由青石板砌成,石板縫里滲著暗紅色的黏液,像是凝固的血。地窖中央,果然有一塊方形石板,石板上刻著一個復(fù)雜的咒印,咒印的線條里,嵌著細碎的白骨,像是孩童的指骨。
我正要走上前,突然聽到身后傳來一陣輕微的“咯咯”聲,像是有人在嚼骨頭。我猛地回頭,礦燈的光柱掃過地窖角落,只見那里堆著一堆破舊的嬰兒搖籃,搖籃上的紅綢已經(jīng)褪色發(fā)黑,其中一個搖籃正輕輕晃動著,像是有看不見的手在推。
“誰?”我大喝一聲,聲音在空曠的地窖里回蕩,卻沒有任何回應(yīng)。只有那搖籃晃動的幅度越來越大,“咯咯”的聲響也越來越清晰,混雜著一陣微弱的、像是孩童啼哭的嗚咽聲。
我強忍著轉(zhuǎn)身逃跑的沖動,一步步走向中央的石板。就在這時,礦燈的光線突然開始閃爍,地窖里的溫度驟降,我呼出的氣息都變成了白色的霧氣。那些原本在亂竄的黑色蟲子,突然朝著同一個方向爬去,匯聚成一條黑色的溪流,鉆進了石板下的縫隙里。
“媽媽……我冷……”一個稚嫩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像是從石板底下鉆出來的,帶著刺骨的寒意。
我渾身一僵,手里的朱砂酒碗差點脫手。這聲音太真實了,仿佛就在我耳邊低語,濕熱的氣息拂過我的耳廓,卻帶著冰一樣的冷意。我低頭看向石板,只見石板上的咒印突然開始發(fā)光,暗紅色的光芒順著白骨的縫隙流淌,像是活過來的血。
“別裝神弄鬼!”我咬著牙,舉起朱砂酒碗,就要往石板上澆??删驮谶@時,我的腳踝突然被什么東西抓住了,那東西冰涼滑膩,像是水草,又像是人的手,指甲尖尖的,掐進了我的皮肉里。
我低頭一看,只見石板縫里伸出了無數(shù)根細小的手臂,那些手臂通體雪白,皮膚透明得能看到里面的骨頭,手指尖尖發(fā)黑,正死死地抓著我的腳踝、小腿,想要把我拖進石板底下。
“放開我!”我拼命掙扎,可那些小手的力氣大得驚人,我越是掙扎,它們抓得越緊,指甲幾乎要嵌進我的骨頭里。地窖里的嗚咽聲變成了尖銳的哭嚎,那稚嫩的聲音嘶吼著:“我要替身!我要出去!”
礦燈“啪”地一聲滅了,地窖里陷入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我只能感覺到那些冰冷的小手在我身上攀爬,從腳踝到大腿,再到腰腹,它們的指尖帶著黏膩的液體,所到之處,皮膚像是被凍傷一樣刺痛。
“爺爺救我!”我下意識地大喊,突然想起爺爺給我的除了朱砂酒,還有一枚用桃木做的護身符,一直掛在脖子上。我猛地拽出護身符,朝著抓著我的小手揮去。
“滋啦——”一聲刺耳的聲響,像是燒紅的烙鐵燙在肉上。那些抓著我的小手瞬間縮回了石板縫里,發(fā)出一陣凄厲的慘叫。我趁著這個間隙,掏出打火機點燃了隨身攜帶的艾草繩,微弱的火光照亮了地窖,也驅(qū)散了幾分寒意。
我看到石板上的咒印光芒更盛,石板中央裂開了一道縫隙,縫隙里滲出更多暗紅色的黏液,黏液中,隱約能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在蠕動——那是一個穿著紅肚兜的孩童,頭發(fā)濕漉漉地貼在臉上,臉色慘白如紙,眼睛是兩個黑洞洞的窟窿,正死死地盯著我。
“你是白家的孩子?”我喘著粗氣問道。爺爺說過,白家當(dāng)年的老爺為了求富貴,請了邪術(shù)師,把自己剛出生的孫子封在地窖里煉煞,用孩子的魂魄滋養(yǎng)家業(yè)。可沒想到,孩子的魂魄變成了煞靈,不僅沒給白家?guī)砀毁F,反而讓白家滿門橫死,只留下一座空蕩蕩的老宅。
那孩童沒有回答,只是咧開嘴笑了起來,他的嘴巴裂得極大,幾乎到了耳根,嘴里滿是尖利的牙齒,像是野獸的嘴。“我要出去……我要找媽媽……”他一邊笑,一邊朝著我撲了過來,身上的黏液滴落在地上,腐蝕出一個個小坑。
我急忙將朱砂酒碗朝著他潑去,紅色的米酒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正好潑在孩童的身上。“啊——”他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身體像是被強酸腐蝕一樣,冒出陣陣黑煙,原本雪白的皮膚開始潰爛、脫落,露出里面漆黑的骨頭。
我趁機后退,想要爬上石階逃離這里,可身后的石階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冰冷的石墻。地窖的四壁開始收縮,青石板上的黏液越來越多,像是要把整個地窖變成一個巨大的泥潭。
“你跑不掉的!”孩童的聲音變得沙啞而詭異,他的身體在黑煙中重組,變得比之前更大,身上的小手越來越多,密密麻麻地覆蓋在他的體表,像是一層蠕動的鎧甲?!岸炅耍业攘硕?,終于有人來給我當(dāng)替身了!”
他朝著我再次撲來,無數(shù)只小手朝著我抓來,想要把我撕碎。我閉上眼睛,絕望地舉起桃木護身符,心想這次恐怕是真的要交代在這里了??删驮谶@時,護身符突然爆發(fā)出耀眼的金光,金光中,浮現(xiàn)出爺爺?shù)纳碛啊鞘菭敔斈贻p時的模樣,穿著一身青色道袍,手里拿著一把桃木劍。
“孽障!休得傷人!”爺爺?shù)穆曇敉?yán)有力,他手持桃木劍,朝著煞靈刺去。煞靈發(fā)出一聲驚恐的尖叫,想要后退,卻被金光困住,動彈不得。
“陳默,快!把石板下的白骨挖出來,用艾草繩捆住,澆上朱砂酒燒掉!”爺爺?shù)穆曇粼谖叶呿懫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