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今年五十有三,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了大半,眼角刻著深深的皺紋,但腰板挺得筆直,走起路來步步生風。小區(qū)里的年輕人見了他,總會不自覺地讓開道,恭恭敬敬叫一聲“張叔”。這不是因為他有多大的權勢或財富,而是人人都知道,老張不是好惹的主。
這天傍晚,老張踱步到小區(qū)門口,新來的保安小劉正低頭玩手機。老張清了清嗓子,什么也沒說,只是盯著小劉。不出三秒,小劉猛地抬頭,手忙腳亂地按下開門鍵,臉上堆著笑:“張叔,出門啊?”
老張微微頷首,踱步而出。身后傳來小劉松口氣的聲音。這樣的場景每日上演,鄰里早已習以為常。但沒人知道,老張這般做派,全是半輩子磕碰出來的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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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代的省城中專校園里,張文明是最被看好的學生之一。他成績優(yōu)異,待人謙和,知書達理,老師們無不夸獎這個從農(nóng)村來的孩子既有才智又有教養(yǎng)。
畢業(yè)分配前夕,班主任找到張文明:“省城報社有一個名額,你是最優(yōu)人選。不過王副校長的侄子也想要這個位置,你如何想?”
張文明記得那天窗外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他站在辦公室里,手指不自覺地卷著衣角。他腦海里閃過家鄉(xiāng)父母期盼的目光,但還是輕聲說:“讓給同學吧,我回老家也能有發(fā)展?!?/p>
班主任嘆了口氣:“文明啊,你太懂事了。但這事關你一輩子,不必如此謙讓?!?/p>
“沒事的老師,我年輕,去哪里都能奮斗?!睆埼拿餍χf,心里卻像被什么東西揪著似的發(fā)緊。
就這樣,王副校長的侄子去了省城報社,而本該留省城的張文明,拿著分配回原籍的文件,踏上了返鄉(xiāng)的長途汽車。車上,他望著窗外飛馳而過的田野,心里空落落的。
回到縣里,人事科辦公室中,科長看著他的檔案,頗為驚訝:“中專畢業(yè)的高材生,怎么回來了?”
張文明只是笑笑:“想為家鄉(xiāng)做點貢獻?!?/p>
科長點點頭:“好青年!正好縣中學缺老師,你去。。?!痹捨凑f完,電話鈴響了起來??崎L接起電話,嗯啊了幾句,瞥了張文明一眼。
掛掉電話后,科長咳嗽一聲:“小張啊,剛接到通知,李局長的外甥女也需要安排工作。你看,鄰鄉(xiāng)的農(nóng)機站也需要人手,雖然條件艱苦點,但你是男同志,克服一下?”
張文明的心沉了下去,但他還是保持著禮貌的微笑:“服從組織安排?!?/p>
就這樣,一讓再讓,張文明最終被分配到了與鄰省交界的偏遠村落——石門村。那里只有一條蜿蜒的土路與外界相連,下雨天就成了泥潭。
石門村小學只有兩間搖搖欲墜的土坯房,三個年級擠在一起上課。張文明是這里唯一的正式教師,其余兩個是本地略識幾個字的農(nóng)民。
最初幾個月,張文明依然保持著他的禮貌與謙和。每天清晨,他都會把學校內外打掃得干干凈凈;村民送來蔬菜雞蛋,他必再三推辭才肯收下;就連對最調皮的學生,他也從不厲聲呵斥。
然而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禮貌換來的不是尊重,而是輕視。村長遲遲不批復修繕教室的申請;村民們常常上課時間來找孩子干農(nóng)活;甚至連學生也漸漸不再怕他,課堂上鬧哄哄的。
一天下午,暴雨傾盆,教室里四處漏雨。張文明帶著學生們拿盆接水,突然“轟隆”一聲,房梁塌了一角,泥土和茅草嘩啦啦落下來,孩子們嚇得尖叫。
張文明護著學生逃出教室,站在雨中,看著已成危房的校舍,渾身濕透,心如死灰。
他冒雨跑到村公社,找到村長,仍然禮貌地說:“村長,教室塌了,孩子們沒法上課了,能不能盡快安排修繕?”
村長慢悠悠地喝著茶:“小張老師,村里窮啊,沒錢修。忍忍吧,雨停了找個老鄉(xiāng)家上課也行嘛?!?/p>
“這都快入冬了,在露天上課孩子們會凍病的!”張文明盡量保持著語氣平和。
村長擺擺手:“沒那么嬌氣,農(nóng)村娃皮實得很。我還有事,你先回去吧?!?/p>
張文明站在雨中,看著村長踱步而去的背影,第一次感到一股火辣辣的東西從心底往上冒。
當晚,他聽說鄉(xiāng)書記下來視察,被村長請到家里喝酒。張文明徑直走向村長家,還沒進門就聽見里面的觥籌交錯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