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蘭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一股濃重的酒氣撲面而來。她面無表情地走到院子里,將洗衣盆放在井邊。初冬的清晨,井水冰冷刺骨,她的手指很快凍得通紅。
屋里傳來丈夫李大山雷鳴般的鼾聲。這樣的清晨,王秀蘭已經度過了四十多年。
她記得剛嫁到這個村子時的樣子。那年她十九歲,從三百里外的家鄉(xiāng)遠嫁至此,帶著對未來的憧憬??摄裤胶芸毂淮蛩榱?。新婚第三天,李大山就因為一點小事甩了她一個耳光:“娶來的媳婦買來的馬,任我騎來任我打!”
頭胎生女兒時,婆婆的臉拉得老長,整個月子只給她吃了七天的雞蛋。李大山的拳頭落得更勤了:“連個兒子都生不出來,要你有什么用!”
二胎又是女兒。那天晚上,李大山醉醺醺地回來,一把將她從床上拽下來,拳頭像雨點一樣落下。她護住頭,聽見兩個女兒在角落里嚇得大哭。
“哭什么哭!賠錢貨!”李大山轉身對著孩子們吼叫。那一刻,王秀蘭的心像被撕裂了一樣。
終于,在嫁過來的第七年,她生下了兒子小龍。公婆的臉色總算好看了些,但李大山的拳頭并沒有停下。喝醉了打,賭輸了打,心情不好也打。她身上總是青一塊紫一塊。
不是沒想過離開。有一次,她收拾好包袱,牽著兩個女兒的手走到村口。大女兒仰著臉問:“媽媽,我們要去哪?”看著女兒懵懂的眼睛,她的腳步再也邁不動了。
“哪也不去?!彼紫律恚o緊抱住兩個女兒,淚水無聲地流淌。
從那以后,她再也不想著走了。為了孩子,她什么苦都能咽下。
歲月流逝,女兒們漸漸長大出嫁了。李大山也越來越墮落,酗酒、賭博,常常夜不歸宿。王秀蘭早已不再過問,兩個人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卻比陌生人還要冷漠。有時一整天,他們說不上一句話。
如今,女兒們時?;貋砜此齾s總是勸她們少回來:“這個家太冷,別惦記?!眱鹤右渤闪思遥诳h城有了自己的小日子。她只愿孩子們幸福,別像她這一生。
昨晚,李大山又去喝酒,深夜未歸。王秀蘭早已習慣,自己先睡下了。半夜里,她被鄰居的敲門聲驚醒。
“大山嫂子,快去看看!大山哥摔進村頭的水溝里了!”
王秀蘭慢慢起身,穿好衣服,跟著鄰居來到村頭。李大山躺在水溝里,滿身泥濘,抱著右腳呻吟。濃烈的酒氣讓她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眾人七手八腳地把李大山送到縣醫(yī)院。診斷結果是腳踝骨折,需要住院。
住院期間,兒子小龍每天下班后都會來看望父親。王秀蘭卻一次也沒出現(xiàn)過。
“媽,爸知道錯了,您就去看看他吧。”小龍勸道。
王秀蘭搖搖頭,繼續(xù)擇手里的菜:“我給你爸燉了骨頭湯,你帶去吧?!?/p>
親戚們也來勸和:“秀蘭,都這么多年夫妻了,還有什么過不去的?他現(xiàn)在也老了,打不動了,你就別計較從前的事了。”
王秀蘭抬起眼,目光平靜得像一潭深水:“他給我的傷害,我一輩子都不會忘?!?/p>
眾人無言以對。他們知道李大山年輕時確實太過分,但沒想到王秀蘭的怨恨如此之深。
一周后,李大山出院回家。小龍把他扶進屋里,王秀蘭正在廚房做飯,頭也沒回。
接下來的日子,王秀蘭每天按時給李大山準備三餐,端到他的床前,但從不與他交談。李大山起初還罵罵咧咧,見王秀蘭毫無反應,也漸漸沉默了。
有一天深夜,王秀蘭被呻吟聲驚醒。她起身走到李大山房門口,看見他痛苦地皺著眉頭,額頭上滿是冷汗。
“疼。。。”李大山迷迷糊糊地說。
王秀蘭站在門口,一動不動。四十多年前的那個夜晚,她生完大女兒才三天,李大山就因為她沒能及時給他熱酒而一腳踹在她腰上。她疼得蜷縮在地上,他卻揚長而去。
她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