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498章 親人（第1頁）

八歲男孩毛毛被父母遺棄在雨夜，患有抑郁癥的姑姑用顫抖的手牽起他的人生，從此兩人相依為命。

十歲毛毛少年在菜市場撿菜葉度日時，偶遇父親的新家庭，目睹母親懷中新生兒的瞬間，徹底斬斷了對父母的最后一絲期待。

靠著獎學金和打工收入完成學業(yè)的青年毛毛，在出租屋昏黃臺燈下簽下人生第一份工作合同時，窗外的月光照亮了熟睡姑姑的白發(fā)。

毛毛三十歲那年買下的兩室一廳里，曾經(jīng)的棄兒抱著自己的新生兒，看著廚房里忙碌的銀發(fā)身影，終于拼湊出完整的家。

姑姑的手在發(fā)抖。

毛毛蜷縮在民政局接待室的長椅上，看著姑姑在簽字頁懸停的筆尖。窗外的雨聲突然大了起來，1998年的秋雨裹著鐵銹味的濕氣漫進屋子，她米色毛衣袖口沾著泥點，那是剛才騎車接自己時在村口摔的。

"小毛真的愿意跟著姑姑？"工作人員第三次確認。毛毛盯著姑姑手腕上褪色的紅繩——那是六年前那個男人留下的，此刻正在她蒼白的皮膚上晃出虛影。

"愿意！"毛毛撲過去抱住姑姑的腰，八歲孩子的眼淚洇濕她的衣襟。母親新做的羊皮靴在地面不耐煩地敲出節(jié)奏，父親倚著門框抽煙，煙灰落在離婚協(xié)議書上。姑姑的筆終于落下，在監(jiān)護人那欄寫下"蘇玉蘭"三個字，比病歷本上"抑郁癥患者"的印章還要沉重。

從那天起，家中戶口本上只剩兩個人。姑姑把臥室讓給毛毛，自己在客廳支起行軍床。紡織廠夜班回來的人總能在凌晨三點看見他們家的燈亮著——她在臺燈下檢查侄兒的作業(yè)，睫毛在顴骨投下蝶翅般的陰影，手指點著算術(shù)題時，腕間的紅繩會輕輕掃過紙面。

十二歲那年，毛毛在菜市場撿菜葉，撞見推嬰兒車的父親。穿著粉色孕婦裝的女人正在挑草莓，他往她嘴里塞了一顆，鮮紅的汁水順著下巴流到金項鏈上。毛毛攥著爛菜葉躲進巷子，發(fā)現(xiàn)姑姑站在拐角，她褪色的藍布衫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小毛今天想吃什么？"她蹲下來擦侄兒臟兮兮的臉，指腹粗糙卻溫暖，"姑發(fā)了獎金，咱們買半只鹽水鴨。"毛毛望著她眼角的細紋，突然發(fā)現(xiàn)那些被街坊嚼舌根的"老姑娘瘋子"，原來有世界上最溫柔的眼睛。

高考通知書來的那天，姑姑正在給服裝廠釘扣子。毛毛把信封藏在背后，她急得打翻針線筐："是不是要復讀？姑明天就去借。。。。。。"燙金的"北京大學"展開時，她突然轉(zhuǎn)身去廚房，水龍頭嘩嘩響了很久。夜里毛毛起夜，看見她抱著相框在哭，照片里扎麻花辮的姑娘笑容明媚，那是二十八年前還沒遇見負心人的蘇玉蘭。

入職第一年的春節(jié)，毛毛攥著房產(chǎn)證帶姑姑去看新房。

電梯里她不停拽衣角，呢子大衣是昨天特意買的，卻忘了撕袖口的價簽。"姑住不慣樓房。。。。。。"她話音未落，毛毛打開指紋鎖，玄關(guān)照片墻上的二十張合影撞進眼簾——從小學畢業(yè)照到入職合影，每張里都有個身影在悄悄后退，卻始終留在鏡頭中。

現(xiàn)在姑姑在陽臺上澆花，毛毛兩歲的女兒趴在她背上揪白發(fā)。毛毛昨天下樓取快遞時遇見母親，她牽著胖孫子欲言又止，毛毛禮貌地點頭，轉(zhuǎn)身時聽見小孩問："那個奶奶為什么住在舅舅家？"

春風拂過她種的風鈴草，叮咚聲蓋過了所有嘈雜。女兒奶聲奶氣地喊"奶奶吃果果"，姑姑轉(zhuǎn)身時，腕間紅繩滑過銀鐲子，在陽光下融成溫暖的金色。

毛毛又想起那年在菜市場的一幕……

潮濕的菜市場彌漫著魚腥味，他蹲在角落撿拾菜販扔掉的卷心菜葉。泥水滲進球鞋破洞，腳趾早已凍得麻木。忽然聽見熟悉的咳嗽聲，抬頭時正撞上父親驚愕的目光。

他西裝革履的臂彎里挎著孕婦，女人無名指上的鉆戒在陰天依然刺眼。毛毛下意識攥緊裝菜葉的塑料袋，塑料提手勒進掌心，卻看見父親迅速扭頭裝作沒發(fā)現(xiàn)。孕婦撒嬌說要吃草莓，他立刻掏出鱷魚皮錢包："買兩斤，要最甜的。"

菜販諂笑著遞上泡沫箱："剛到的丹東草莓，給您夫人補維生素最好了。"毛毛盯著那些鮮紅的果實，突然想起上周發(fā)燒時，姑姑用最后二十塊錢買的退燒藥。她把自己鎖在衛(wèi)生間吞藥片的聲音很輕，但夜班鬧鐘每隔四小時就會響起。

"老公你看這孩子多可憐。"孕婦忽然指向毛毛，父親的后背明顯僵住。毛毛看著他掏出五塊錢扔在地上，硬幣滾進污水溝時叮當作響。"快回家吧。"他聲音發(fā)緊，攬著孕婦快步離開。女人身上香奈兒五號的味道混進爛菜葉的酸腐里，毛毛彎腰撿錢的瞬間，眼淚砸碎了水洼中的倒影。

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姑姑的藍布衫下擺闖入視線。她蹲下來用袖口擦毛毛的臉，粗布摩擦得生疼，卻讓毛毛看清她手背上的凍瘡。"姑買了鴨架熬湯。"她晃了晃塑料袋，湯水滲出來在水泥地上畫出一道蜿蜒的線，"老板多給了兩片冬瓜呢。"

那天晚上他們兩人守著砂鍋等湯沸，姑姑教他唱紡織廠女工們編的童謠。爐火映紅她鬢角的白發(fā)時，毛毛忽然說："等我長大，要給姑買帶電梯的房子。"她笑著往侄兒碗里舀湯，蒸汽模糊了窗外的月光。

現(xiàn)在毛毛想起那一晚，不知不覺眼睛濕潤了……是的，姑姑始終是他唯一的親人……始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