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玉娟又一次在凌晨三點醒來。
喉嚨里像是堵著一團棉花,胸口悶得發(fā)慌。她靜靜地躺著,聽著身邊丈夫均勻的鼾聲,窗簾縫隙透進的月光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陰影。二十年了,這張臉早已刻入她的生命,卻依然時常讓她感到陌生。
她輕輕起身,赤腳走到客廳,在飲水機前接了杯水。水杯在手中微微顫抖,水面泛起細密的波紋。體檢報告就放在茶幾上,“雙側乳腺結節(jié)、甲狀腺結節(jié)”幾個字在昏黃夜燈下格外刺眼。醫(yī)生建議定期復查,語氣平和卻掩不住擔憂。
“你就是心思重,成天胡思亂想才得的病?!碑斔龑z查結果告訴丈夫王志國時,他頭也不抬地說,眼睛仍盯著手機屏幕。
這句話像一把鈍刀,在她心上慢慢割著。沒有鮮血淋漓,只有綿長而深刻的痛楚。
第二天上班,玉娟對著洗手間的鏡子仔細整理衣領。淡藍色的絲巾恰到好處地遮住了頸部的疤痕——那是半年前切除甲狀腺結節(jié)留下的。鏡中的她,年近五十卻依然清秀,只是眼角已爬滿細紋,那雙曾經明亮的眼睛里總藏著一絲難以察覺的疲憊。
“劉姐,今天這絲巾真配你。”同事小李走進來,笑著打招呼。
玉娟回以溫婉的微笑:“謝謝?!?/p>
在單位,劉玉娟是人人敬重的“劉姐”。她負責財務工作,每一筆賬目都處理得井井有條;對待年輕同事,她總是耐心指導,從不藏私;說話永遠輕聲細語,舉手投足間透著傳統(tǒng)女性的賢淑與堅韌。
只有她自己知道,這份表面的從容需要付出多大代價。
“玉娟,下周要去上海出差,和鴻遠集團對接財務數據,你和我一起去吧?!辈块T主任周明在午休時找到她,“那邊情況復雜,需要你這樣細心的人。”
她點點頭:“好的,我安排一下家里?!?/p>
回家告知出差消息時,王志國正扒拉著碗里的米飯。
“又出差?就你能干是吧?”他夾了一筷子青椒肉絲,咀嚼兩下后皺眉,“肉炒老了,火候總是掌握不好?!?/p>
玉娟默默吃飯,沒有回應。二十年的婚姻教會她,任何辯解只會引來更多挑剔。
女兒瑤瑤忍不住開口:“爸,媽炒的菜挺好吃的啊。”
“你懂什么?”王志國瞥了女兒一眼,“從小到大被你媽慣壞了,一點品味都沒有?!?/p>
瑤瑤氣鼓鼓地放下碗,回了自己房間。玉娟看著女兒的背影視,心里一陣酸楚。這些年,女兒沒少因為維護她而與父親爭執(zhí),這也是為什么瑤瑤高考志愿填了千里之外的廣州。
出差那天,虹橋機場人頭攢動。周明推著行李車,看著走在前面的劉玉娟。她身著米色風衣,步履從容,在擁擠的人群中依然保持著獨特的優(yōu)雅氣質。
“劉姐,這邊!”他招手,領著她往出租車方向走。
周明與玉娟共事十二年,親眼見證她如何從普通會計成長為財務部副主管。最讓他佩服的不是玉娟的專業(yè)能力,而是她處變不驚的定力和與人為善的品格。部門里幾個難纏的年輕人,到了玉娟手下都變得服服帖帖。
酒店安排在南京東路附近,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放下行李后,周明提議:“出去走走?順便吃點東西?!?/p>
他們在外灘附近找了家本幫菜館。等菜間隙,周明注意到玉娟不時揉著太陽穴。
“不舒服嗎?”
“沒事,可能有點累了。”她笑笑。
晚餐進行到一半,玉娟的手機響了。她看了一眼,眉頭微蹙,猶豫片刻還是接了起來。
“到了。。。住在南京東路。。。吃過了。。?!彼穆曇粼絹碓降?,臉上的血色也漸漸褪去,“不是,是和周主任一起。。。工作餐。。?!?/p>
周明低下頭,假裝專注于盤中的菜肴,耳朵卻無法避開那斷斷續(xù)續(xù)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