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清晨,薄霧還未散盡,周伯的園藝工作室已經(jīng)彌漫著泥土與草木的濕潤氣息。他布滿老繭的手,穩(wěn)穩(wěn)托著一株葉片邊緣微卷的春蘭,動作輕柔得像對待襁褓里的嬰孩。他仔細(xì)審視著,眉頭微蹙,口中低語:“水頭給過了,根子怕是悶著了?!?/p>
徒弟小趙湊近看看那盆明顯精神萎靡的蘭花,不解地問:“師父,這不就是多澆了幾回水么?多給點養(yǎng)分,長得還不好?”
周伯抬眼看他,目光里沉淀著歲月磨礪出的通透:“傻小子,養(yǎng)花如待人。水是命脈,可給過了,根就漚爛,肥是養(yǎng)料,可堆多了,葉就燒焦。萬事萬物,講究個恰到好處。”他拿起噴壺,只在那干燥的盆沿周圍極其克制地噴了一圈細(xì)密的水霧,“你看,這樣潤著,根自己會去找水,才能扎得深,長得壯?!蹦羌?xì)微的水珠懸在土粒上,將落未落,如同一種無聲的允諾。
小趙似懂非懂地點頭,目光落在旁邊另一盆葉尖枯黃的金邊瑞香上。周伯順著他的視線,輕輕撥開一點表土,露出底下幾乎板結(jié)的介質(zhì),嘆了口氣:“這盆,是被人‘愛’死的。主家生怕它渴著餓著,水肥不斷,根全爛在里頭了。”
“愛……也會死?”小趙喃喃道。
周伯沒再言語,只把枯黃的葉子小心摘去。工作室里只剩下泥土翻動的沙沙聲,和那句無聲的嘆息,在濕潤的空氣里盤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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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另一端,蘇晴正把自己蜷縮在公寓沙發(fā)最深的角落。失戀像一場掏空五臟六腑的重感冒,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氣和聲音。閨蜜陳菲的電話又執(zhí)著地亮了起來,屏幕上跳動著那個熟悉的名字,執(zhí)著得令人窒息。
蘇晴按下靜音,任由屏幕明滅。陳菲的好意,像洶涌的潮水,幾乎將她淹沒。過去一周,陳菲的信息轟炸從未停止——“晴晴,今天感覺怎么樣?”“別一個人悶著,出來吃飯!”“我認(rèn)識個不錯的心理醫(yī)生,給你約上?”“那個渣男不值得!你值得更好的!”……起初,這些滾燙的關(guān)切確實帶來些許暖意,像寒夜里遞來的熱水袋。但很快,這暖意開始灼人。陳菲甚至不請自來,帶著大包小包的零食強(qiáng)行闖入她的蝸居,不容分說地要拉她出門“散心”。
蘇晴覺得自己像一個被強(qiáng)行從廢墟里拖出來的幸存者,傷口還血淋淋地暴露著,卻被要求立刻強(qiáng)顏歡笑。她渴望的不是這樣事無巨細(xì)的盤問和密不透風(fēng)的安排,她只想安靜地舔舐傷口,在無人處積蓄重新站起的力氣。陳菲越用力,她越想縮回自己的殼里。此刻,看著屏幕上陳菲的名字固執(zhí)地閃爍,蘇晴疲憊地閉上了眼睛,一種沉重的、近乎溺水般的窒息感扼住了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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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的家庭聚會,氣氛像繃緊的弓弦。蘇晴強(qiáng)打精神出現(xiàn),卻只想做個隱形人。飯桌上,話題不知怎地就繞到了小輩們的學(xué)業(yè)上。
“咱們家小磊這次月考可爭氣,又是年級前十吧?”大姑笑著問磊磊媽。
磊磊媽臉上剛浮起一絲笑意,一直沉默的三叔周強(qiáng)卻猛地放下酒杯,發(fā)出“哐當(dāng)”一聲脆響,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臉色微紅,顯然是幾杯下肚上了頭,目光直直刺向坐在他對面、一直低頭扒飯的侄子小峰:“小峰!別光顧著吃!說說你那個期中考試!數(shù)學(xué)考了幾分?。考案窳藳]?”他的聲音又響又急,帶著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焦躁。
小峰的頭垂得更低了,幾乎要埋進(jìn)碗里,握著筷子的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飯桌上瞬間安靜下來,空氣凝固得讓人喘不過氣。
小峰媽臉上掛不住了,想打圓場:“他三叔,孩子盡力了,這次題是偏……”
“盡力?”周強(qiáng)像是被點燃了,聲音陡然拔高,手指幾乎要點到小峰的鼻尖,“盡力能考成這樣?我早說過!你這孩子,心思就沒放在正道上!一天到晚抱著個破手機(jī),能學(xué)出什么好?早聽我的,少玩點游戲,多用點功,能是今天這樣?‘我早說過你不行’!看看,應(yīng)驗了吧!”他像是要驗證自己的先見之明,那“不行”兩個字,咬得又重又狠,如同兩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少年毫無遮擋的自尊上。
小峰猛地抬起頭,眼圈通紅,死死咬著下唇,嘴唇劇烈地顫抖著,胸膛劇烈起伏,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小獸。他死死地盯著三叔那張因激動而漲紅的臉,眼神里充滿了屈辱、憤怒,還有一種冰冷的恨意。下一秒,他“嚯”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光潔的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響。他誰也沒看,轉(zhuǎn)身沖出了餐廳,重重摔上了房門,那“砰”的一聲巨響,震得吊燈都在晃。
滿桌佳肴瞬間失去了滋味。小峰媽眼圈也紅了,看著兒子緊閉的房門,又看看滿臉錯愕、似乎還沒意識到自己說了多傷人的話的周強(qiáng),最終什么也沒說,重重嘆了口氣。年夜飯那張其樂融融的大圓桌,在這一刻,仿佛裂開了一道冰冷而深不見底的鴻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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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的氣氛,也像那盆被周伯?dāng)嘌运喾手氐幕?,在一種無形的壓力下漸漸萎靡。丈夫李哲最近回家越來越晚,電話那頭永遠(yuǎn)是含糊的“在忙”、“加班”、“應(yīng)酬”。妻子王蕓心中的疑慮如同藤蔓,在每一次晚歸的開門聲中瘋狂滋長。她開始不動聲色地檢查他脫下的外套,聞是否有陌生的香水味;在他洗澡時,裝作不經(jīng)意地拿起他放在床頭充電的手機(jī),手指懸停在指紋解鎖鍵上方,心跳如鼓。李哲偶爾捕捉到她探究的目光,那目光如同細(xì)密的針,刺得他渾身不自在,一種被監(jiān)視的煩躁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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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蕓,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一次晚歸,李哲看著妻子緊繃的側(cè)臉,試圖緩和。
“累?”王蕓猛地轉(zhuǎn)過身,聲音因為壓抑而有些尖銳,“我累?我累什么?累的是你吧?天天忙到深更半夜,手機(jī)信息響個不停,誰知道在忙什么?”她像被點燃的炮仗,連日積壓的不安和委屈終于找到了出口,“李哲,你摸著良心說,是不是外面有人了?是不是嫌我管你管得緊了?我告訴你,我這是在乎你!在乎我們這個家!”
“在乎?”李哲被這突如其來的指控激怒了,連日積累的壓抑也爆發(fā)出來,“你這叫在乎?你這是在審犯人!翻我手機(jī),查我行蹤,我連跟同事吃個飯都得打報告!我是你丈夫,不是你的囚犯!”他煩躁地抓了把頭發(fā),語氣疲憊又帶著絕望的冷意,“王蕓,你這種‘在乎’,快把我勒死了你知道嗎?我喘不過氣!”他抓起沙發(fā)上的外套,頭也不回地摔門而去。
巨大的關(guān)門聲在空曠的客廳里回蕩,震得王蕓耳膜嗡嗡作響。她僵在原地,像一尊驟然失去溫度的雕像。桌上,那盆曾經(jīng)被李哲精心照料、象征他們愛情的紅玫瑰,不知何時,幾片邊緣焦枯的葉子已悄然垂落,無聲地控訴著某種過猶不及的“關(guān)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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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霓虹在夜色中流淌,李哲漫無目的地開著車,心里的憋悶無處傾瀉。鬼使神差地,他竟把車開到了岳父周伯那間位于老城區(qū)的園藝工作室外。深夜的小巷寂靜無聲,只有工作室的窗欞透出一點暖黃的微光。
他猶豫片刻,敲響了門。門開了,周伯披著件外套,臉上并無多少驚訝,仿佛料到他會來。工作室里彌漫著熟悉的泥土和植物清香,奇異地?fù)崞搅藥追纸乖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