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717章 餐桌之間（第1頁）

晨光透過雙層玻璃窗，在光潔的大理石臺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趙阿姨站在廚房中央，手中的菜刀規(guī)律地起落，蔥段整齊地排列在案板上，像一列訓(xùn)練有素的士兵。這是她在林家的第七個月，時間久到足夠她熟悉這個家里每一只碗的擺放位置，卻依然摸不清女主人變幻莫測的脾氣。

“趙阿姨，今天包餃子吧，小輝想吃韭菜豬肉餡的?！绷痔性趶N房門邊，手指在手機(jī)屏幕上飛快地滑動著，“多包點(diǎn)，留著明天早上煎著吃?！?/p>

趙阿姨應(yīng)了一聲，手上的動作更快了些。她知道林太太口中的“多包點(diǎn)”意味著至少一百個——這家的男主人食量大，讀高中的小輝更是能一頓吃下二十多個餃子。

餃子皮在掌心攤開，填餡，對折，捏合。趙阿姨的動作嫻熟得像在表演，每一個餃子都飽滿勻稱，裙邊精致。這是她從小練就的手藝，在老家時，每逢年節(jié)，她總是包餃子的主力。那時圍在桌前的是一大家子人，吵吵嚷嚷，面粉飛揚(yáng)，不像現(xiàn)在，只有她一個人在這間二十平米的現(xiàn)代化廚房里，安靜得能聽見冰箱運(yùn)行的嗡鳴。

林太太偶爾會拍一段趙阿姨包餃子的視頻發(fā)到朋友圈，配文“家有巧手阿姨，幸福就是這么簡單”。趙阿姨從不多言，盡管她覺得這種炫耀有些幼稚。在她看來，食物是吃進(jìn)肚里的，不是拿來做面子的。

中午，一家人圍坐餐桌前，熱氣騰騰的餃子很快被一掃而空。小輝打著飽嗝，拎起書包匆匆出門補(bǔ)習(xí)。林先生放下筷子，擦了擦嘴，也趕著去公司開會。轉(zhuǎn)眼間，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林太太和趙阿姨。

收拾完餐桌，趙阿姨正準(zhǔn)備著手準(zhǔn)備晚餐要用的食材，林太太叫住了她。

“趙阿姨，中午就咱倆吃飯，別做新的了?！绷痔噶酥副淅锸Ｏ碌娘溩?，“把早上的熱一熱，我跟你一起吃餃子吧?！?/p>

空氣突然凝滯了。

趙阿姨放下手中的抹布，緩緩轉(zhuǎn)過身。她的嘴角緊繃著，眼睛斜睨著林太太，那目光里有什么尖銳的東西，讓林太太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林太太，”趙阿姨的聲音很輕，卻像刀子一樣鋒利，“入戶時我就說過，在你家不吃剩飯。餃子是剩的，你自己吃吧，我要自己炒菜做新飯吃。”

林太太愣住了，嘴唇微微張開，卻發(fā)不出聲音。她看著趙阿姨面無表情的臉，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這位平日里溫順能干的保姆，此刻像完全變了個人。

“??？跟我一起吃餃子也叫吃剩飯??！”林太太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卻微弱得如同囈語，“現(xiàn)在的保姆咋這么厲害呀？”

趙阿姨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拿出幾樣蔬菜，開始清洗、切配。廚房里只剩下菜刀落在案板上的噠噠聲，每一聲都敲打在林太太的心上。

這頓午飯，林太太一個人坐在餐桌前，機(jī)械地咀嚼著煎餃。而趙阿姨則在廚房的小桌旁，安靜地吃著自己剛炒的一葷一素。兩人之間仿佛隔著一道無形的墻，墻這邊是雇主的不解與憤怒，墻那邊是保姆的沉默與堅持。

趙阿姨還記得七個月前第一次踏進(jìn)這個家門的情景。中介公司的小王熱情地介紹：“趙阿姨是我們這兒最搶手的保姆之一，做事利索，講衛(wèi)生，就是有點(diǎn)小要求。。?！?/p>

當(dāng)時林太太笑著打斷：“有要求的阿姨才專業(yè)呢！”

是啊，趙阿姨確實(shí)有要求。她清楚地記得自己當(dāng)時一條一條地列出來：月薪不能低于市場價，工作時間要固定，晚上不帶孩子，午休時間要保證，雙休日必須休息，還有——不吃剩飯。

“這個‘不吃剩飯’是什么意思？”林太太當(dāng)時好奇地問。

趙阿姨解釋：“就是不吃上頓剩下的飯菜，我可以把剩菜熱給家里人吃，但我不吃?！?/p>

林太太當(dāng)時覺得這要求有點(diǎn)奇怪，但看在趙阿姨其他條件都不錯的份上，還是答應(yīng)了。誰能想到，這個看似不起眼的要求，會在七個月后引發(fā)這樣一場沖突。

午飯后，林太太把自己關(guān)在臥室里，給閨蜜打了個長長的電話。

“你說現(xiàn)在保姆怎么這么難伺候？”她壓低聲音，生怕被門外的趙阿姨聽見，“跟我一起吃餃子都不樂意，非要自己單獨(dú)炒菜吃！這哪是請保姆，這是請了個祖宗！”

電話那頭傳來閨蜜同情的聲音：“現(xiàn)在好保姆確實(shí)難找。不過你家趙阿姨平時不是挺能干嗎？”

“能干是能干，可這脾氣也太大了。”林太太抱怨道，“你是不知道她那個眼神，好像我讓她吃剩飯是多侮辱人的事似的?！?/p>

掛掉電話，林太太躺在床上，思緒飄回了二十年前。那時她剛結(jié)婚，住在婆婆家。婆婆家里也請過幾個保姆，個個都是低眉順眼，從不敢跟主家頂嘴。吃飯時，保姆總是等全家人吃完后才在廚房隨便吃幾口，哪敢挑剔是不是剩飯？

時代真的變了，林太太想。

而廚房里的趙阿姨，正仔細(xì)地擦拭著灶臺。她的動作依然麻利，但眉頭緊鎖著。這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因?yàn)椤安怀允ｏ垺钡脑瓌t引發(fā)矛盾了。上一家雇主也是，總想讓她吃前一天剩下的菜肴，美其名曰“別浪費(fèi)”，卻從不考慮她的感受。

趙阿姨記得小時候，家里窮，剩飯是常態(tài)。母親總是把新鮮的飯菜留給父親和孩子們，自己吃著上頓剩下的。有一次，趙阿姨半夜起來上廁所，看見母親一個人在廚房，就著咸菜吃冷飯。那一刻，她暗自發(fā)誓，等自己長大了，絕不過這樣的生活。

后來她結(jié)婚生子，丈夫早逝，為了養(yǎng)活兒子，她來到城里做保姆。從最初的手忙腳亂到現(xiàn)在的游刃有余，她始終堅持著一些原則?！安怀允ｏ垺辈皇浅C情，而是她對生活最后的堅守。

下午三點(diǎn)，小輝補(bǔ)習(xí)回來，一進(jìn)門就嚷嚷著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