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那句話,像根針,狠狠扎進了夏曉蕓的耳朵里。她看著李娟那張年輕卻寫滿理所當然的臉,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四:爆發(fā)
導火索在一個周末點燃。
皓宇和皓軒在房間里打架,起因是皓軒不小心碰倒了皓宇辛苦搭好的樂高模型。皓宇氣得把皓軒的書包扔出了房間,皓軒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夏曉蕓聞聲趕來,好不容易把兩人分開,皓宇紅著眼睛吼道:“我不要再跟他一起住了!我要自己一個房間!為什么姑姑可以一直一個人住大房間!這不公平!”
孩子的哭喊聲引來了王桂香和李娟。王桂香一把摟過小孫子,不滿地瞪著皓宇:“你這孩子,吼什么吼!那是你姑姑的房間!”
李娟也陰著臉,靠在門框上:“皓宇,你怎么說話呢?姑姑白疼你了?”
夏曉蕓積壓已久的情緒終于找到了突破口。她拉過皓宇,擋在孩子面前,看著婆婆和小姑子,盡量用平靜但堅定的語氣說:“媽,娟兒,皓宇說的也不是完全沒道理。孩子們確實需要分開住了。我今天就把話說明白,我想把小娟那間房清出來給皓宇住。小娟回來,可以跟媽睡,或者加張床。這事不能再拖了?!?/p>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只有皓軒還在小聲抽噎。
王桂香最先反應過來,臉瞬間漲紅了,指著夏曉蕓:“你!你說什么?你再給我說一遍!清小娟的房間?誰給你的權利????這房子是我和我兒子的!什么時候輪到你來做主了!”
李娟也炸了,尖聲道:“嫂子!你什么意思?真要趕我走是吧?我說了我不搬!這是我的家!我的房間!你憑什么動我的東西?我沒你這個權利?我當然有!我是這個家的人!”
“家?”夏曉蕓看著她們激動的面孔,聽著那些刺耳的話,心一點點冷下去,“是,這房子買的時候你們是出了錢。但這十年,是我和李強在還貸款,是我在操心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我為這個家生兒育女,操持家務,我怎么就連調(diào)整一個房間的權利都沒有了?李娟她已經(jīng)結婚了,她有她的婆家,有她的丈夫!這里只是她的娘家,不是她永久的宿舍!她考慮過她哥哥侄子的難處嗎?”
“我結婚怎么了?結婚我就不是李家人了?”李娟哭喊起來,“媽!你看嫂子!她根本就沒把我當一家人!”
王桂香氣得渾身發(fā)抖:“反了!反了!李強!李強你死哪兒去了!你聽聽你老婆說的什么話!她要造反了!”
李強剛從外面回來,被眼前的陣仗嚇住了,試圖和稀泥:“怎么了這是?都少說兩句……曉蕓,你也別急,慢慢商量……”
“商量?有什么好商量的!”王桂香把矛頭指向兒子,“你老婆要把你妹妹趕出去!你管不管?這房子可是有我心血的!我還沒死呢!”
夏曉蕓看著丈夫那副唯唯諾諾的樣子,看著婆婆和小姑子同仇敵愾的陣勢,一種巨大的失望和孤立感將她淹沒。她突然覺得,自己這十年在這個家的付出,就像一個笑話。她始終是個外人。
她沒再爭吵,默默地拉著兩個嚇壞了的孩子,走回了自己房間,關上了門。門外,是婆婆高一聲低一聲的哭訴和小姑子的抽泣,還有丈夫無奈的勸解聲。
五:僵局與寒夜
那天之后,家里的氣氛降到了冰點。
王桂香和李娟徹底把夏曉蕓當成了敵人,幾乎不跟她說話,吃飯也分開吃。李強夾在中間,左右為難,試圖安撫母親和妹妹,又想來勸解妻子,但哪邊都搞不定,最后干脆借口工作忙,回來得越來越晚。
皓宇的房間問題自然沒有解決,孩子變得有些沉默。皓軒似乎也感受到了緊張的氣氛,乖巧了不少。
夏曉蕓的心,涼了半截。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認識到,在傳統(tǒng)的家庭結構里,兒媳的位置是多么尷尬。你付出再多,在血緣和“出資”面前,依然脆弱得不堪一擊。婆婆永遠心疼自己的女兒,丈夫在關鍵時刻未必能站在你這邊。那個所謂的“家”,似乎從來不曾真正屬于過她。
深夜,她躺在床上,聽著身旁丈夫沉重的呼吸聲,毫無睡意。她想起結婚時的憧憬,想起剛搬進新房的喜悅,想起孩子們出生時的忙碌與幸?!切嘏漠嬅妫缃穸急槐涞默F(xiàn)實覆蓋。
她起身,輕輕走到客廳。月光透過窗戶灑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那四扇房門,在夜色中像四個沉默的堡壘,守護著各自的領地,也隔絕著彼此的心。
她走到西邊那扇門前,看著那個粉色的凱蒂貓門牌。這扇門背后,不僅僅是一個房間,更是一種象征——象征著女兒在娘家永恒的特權,象征著傳統(tǒng)觀念對已婚女性“歸屬”的模糊界定,也象征著她作為兒媳始終無法逾越的界限。
清出一個房間,原本只是一個簡單的空間調(diào)整問題,卻觸碰了這個家庭最敏感、最脆弱的神經(jīng),揭開了看似和睦表面下的深層矛盾:產(chǎn)權的歸屬、婆媳的博弈、姑嫂的微妙關系、兒女的偏心、夫妻的溝通……
她知道,這場風波不會輕易過去。房間可以不清,但心里的芥蒂,已經(jīng)種下了。這個家,再也回不到從前那種表面平靜的日子了。
她站了很久,直到月光偏移,寒意漸起。她攏了攏衣襟,默默地走回自己的房間。關上門,將清冷的月光和更清冷的現(xiàn)實,都隔絕在外。長夜漫漫,這個家的未來,如同這深沉的夜色,看不清方向。而那道房門的隔閡,似乎也從物理空間,蔓延到了每個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