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像是沒聽見,又扔了一塊。小黑歡快地搖著尾巴,把肉叼走了。
玉芹氣得直跺腳,卻也無計可施。她認命地去拿拖把,一邊拖地一邊繼續(xù)嘮叨:“您這樣會把狗慣壞的,以后它總盯著您要吃的。再說了,這多不衛(wèi)生啊。。。”
午飯后,母親說要洗碗。玉芹本想拒絕,但看母親興致勃勃的樣子,還是答應了。她知道,這是母親表達幫忙的方式,盡管每次都幫倒忙。
果然,母親洗過的碗,摸起來還是油膩膩的。玉芹不得不重新洗一遍,邊洗邊埋怨:“您這洗的什么碗啊,還不如不洗呢。洗潔精都沒沖干凈,吃下去對身體多不好啊。”
母親坐在沙發(fā)上,專心致志地看著電視,仿佛沒聽見。
傍晚,弟弟玉明來了電話。玉芹像是找到了宣泄口,把今天的種種一股腦兒地倒了出來。
“姐,你別總叨叨媽了?!庇衩髟陔娫捘穷^勸道,“媽能自己吃飯、自己上衛(wèi)生間,已經(jīng)很好了。我同事他母親老年癡呆,連人都不認識了,那才叫難伺候呢?!?/p>
“我知道,可是。。。”玉芹欲言又止。
“媽那些習慣,一輩子了,改不了的。你就隨她去吧,她愛干啥就干啥,你別總說她,她不高興?!?/p>
玉芹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道:“我知道了?!?/p>
掛了電話,玉芹走到母親身邊坐下。母親正在剝饅頭皮,把剝下來的皮隨手扔在桌上。
“媽,”玉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溫和些,“您愛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說您了?!?/p>
母親驚訝地看了她一眼,沒說話,但手上的動作頓了頓。
那天晚上,玉芹罕見地沒有嘮叨。母親把喝剩的水倒在地上,她沒有說話,只是默默擦干凈;母親把不吃的菜吐在餐巾紙上,扔得滿地都是,她沒有說話,只是默默撿起來;母親上廁所忘了沖水,她沒有說話,只是默默按下沖水鍵。
奇跡般地,這個家突然安靜了下來。但這種安靜,反而讓母女二人都感到不適應。
睡前,玉芹給母親端來洗腳水。母親把腳放進溫水里,突然說:“你今天怎么了?生病了?”
玉芹愣了一下,搖搖頭:“沒有啊?!?/p>
“那怎么不說話?”母親盯著她看,“你平時不是最愛叨叨的嗎?”
玉芹哭笑不得:“我不是聽玉明的勸,不多嘴了嗎?”
母親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道:“你叨叨慣了,突然不說了,我反而不自在。”
這句話讓玉芹愣住了。她從未想過,自己的嘮叨竟然已經(jīng)成為母親生活的一部分。
第二天,一切照舊。母親依然挑食、浪費、不講衛(wèi)生,玉芹依然忍不住要叨叨幾句。但這一次,她的語氣溫和了許多,而母親也不再完全充耳不聞。
有時,玉芹會想起父親在世時的樣子。那個時候,母親也是這樣任性,父親卻總是笑瞇瞇地包容著她的一切。如今玉芹才明白,那不是縱容,而是一種深刻的理解——理解人到晚年,那些看似無理的習慣,其實是他們對這個日益陌生的世界最后的掌控。
一天晚上,玉芹起夜,看見母親房間的燈還亮著。她輕輕推開門,看見母親正拿著父親的照片,喃喃自語。
“老頭子,玉芹那丫頭,越來越像你了。。?!蹦赣H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進玉芹的耳朵,“她也愛叨叨,跟你一樣。我知道,她是為我好。。。”
玉芹輕輕關(guān)上門,眼淚不自覺地流了下來。那一刻,她終于明白,自己的嘮叨,在母親耳中,或許是另一種形式的陪伴。
從那天起,玉芹依然會叨叨,但心態(tài)卻完全不同了。她不再期待母親改變,而是把嘮叨當成母女之間特殊的交流方式。而母親,也依然會我行我素,但偶爾,她會試著把葡萄渣吐進垃圾桶,或者記得沖廁所。
這個家里,嘮叨聲依舊每日響起,但在這不絕于耳的余音中,是母女二人用自己方式表達的愛與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