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靜站在玄關(guān)處,目光落在那個熟悉的角落——一雙卷成團(tuán)的深灰色襪子隨意丟在鞋柜旁,像一只疲憊的小動物蜷縮著。這景象八年來幾乎日日上演,而每一次看見,她心中都會升起一股無名火。
“周明!”她朝客廳方向喊道,聲音里帶著壓抑不住的煩躁。
“怎么了?”丈夫周明從報紙里抬起頭,一臉茫然。
陳靜用兩根手指拈起那兩只襪子,像提著什么臟東西:“我說過多少次了,脫下來的襪子直接放進(jìn)衛(wèi)生間的臟衣籃里,不要隨處亂扔!”
周明放下報紙,嘆了口氣:“我這不是準(zhǔn)備等會兒洗澡時一起拿進(jìn)去嘛?!?/p>
“等會兒?你哪次不是這么說的?最后不還是我收拾!”陳靜把襪子扔進(jìn)衛(wèi)生間,水龍頭嘩啦啦地響,她用力搓著手,仿佛要洗去的不是灰塵,而是這日復(fù)一日的失望。
這是他們婚姻的第八個年頭。陳靜仍清晰地記得新婚時,她對未來生活的美好憧憬——整潔溫馨的家,浪漫的紀(jì)念日,彼此扶持成長的伴侶??涩F(xiàn)實是,周明不愛干凈,不懂浪漫,花錢隨性,與她理想中的丈夫相差甚遠(yuǎn)。
“我這是為他好,一個家總得有個家的樣子?!标愳o總是這樣告訴自己。
那天晚上,陳靜又一次試圖“改造”周明。
“下周是我們結(jié)婚八周年紀(jì)念日,”她切著菜,狀似隨意地說,“城西新開了家法式餐廳,據(jù)說很不錯?!?/p>
周明正埋頭看手機上的體育新聞,頭也不抬:“法餐啊,分量少又貴。不如去咱們常去的那家火鍋店,實在?!?/p>
陳靜握刀的手緊了緊:“你就不能有點情調(diào)嗎?每次紀(jì)念日都是火鍋,有意思嗎?”
周明這才抬起頭,一臉不解:“吃飯不就圖個好吃、吃飽嗎?那家火鍋店咱們都喜歡,怎么就沒情調(diào)了?”
“算了,跟你說不通。”陳靜重重地把刀放在砧板上,轉(zhuǎn)身去炒菜,鍋鏟碰撞的聲音格外響亮。
周明看著她僵硬的背影,無奈地?fù)u搖頭,繼續(xù)看他的新聞。
這樣的對話在他們的婚姻里反復(fù)上演,如同一張?zhí)樀某?,永遠(yuǎn)在同一個地方卡住。
晚飯后,周明照例窩在沙發(fā)里刷手機,七歲的女兒周曉曉坐在地毯上玩積木,不一會兒就把玩具攤了一地。陳靜收拾完廚房,走出來看到這一幕,竟沒有絲毫惱怒。她蹲下身,溫柔地對女兒說:“曉曉,玩完記得把積木收好哦?!?/p>
“知道啦,媽媽!”曉曉甜甜地應(yīng)著。
陳靜笑著摸摸女兒的頭,一轉(zhuǎn)身,看到周明隨手丟在沙發(fā)扶手上的外套,那股熟悉的煩躁感又涌了上來。
“你的外套能不能掛起來?我剛熨好的!”她的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八度。
周明嚇了一跳,茫然地拿起外套:“這又怎么了?我等會兒還要穿呢?!?/p>
“每次都是這個借口!這個家就我一個人在乎整潔嗎?”陳靜一把奪過外套,氣沖沖地走向臥室。
周明看著妻子的背影,張了張嘴,最終什么也沒說,只是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
夜深了,陳靜躺在床上,聽著身旁周明均勻的呼吸聲,卻毫無睡意。月光透過窗簾縫隙灑進(jìn)來,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銀白。她想起晚飯后的那一幕——為什么對女兒的雜亂她能如此包容,對丈夫的隨意卻如此苛刻?
這個疑問像一顆種子,在她心里悄悄發(fā)芽。
第二天是周六,周明帶著曉曉去公園玩,陳靜在家大掃除。她跪在地上擦拭地板時,又在床頭柜底下發(fā)現(xiàn)了一只卷成團(tuán)的襪子。那一刻,她突然愣住了。
同樣是收拾,為什么對孩子能全然包容,對他卻滿是挑剔?
陳靜保持著蹲姿,許久沒有動彈。這個簡單的問題像一把鑰匙,打開了她心中緊閉已久的一扇門。
原來,她打心底里接受孩子的不完美,卻總想著把一個活了幾十年的成年人,按她的想法重新“塑造”。八年了,她一直在試圖把周明改造成自己理想中的丈夫,卻從未真正接受過真實的他。
這個認(rèn)知讓陳靜感到一陣眩暈。她緩緩站起身,看著手中那只灰色的襪子,第一次沒有感到憤怒,而是涌起一種深深的疲憊和一絲明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