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fēng)蕭索,黃葉遍地。
南宋紹熙三年(1192),信陽西北,臨近淮水之濱,有個小小的縣城,喚作里縣。南宋偏都臨安已久,宋金連年征戰(zhàn),兵禍不休,這里縣雖非要沖,但緊臨淮水,自也是兵戈不斷。
隆興和議后,金內(nèi)耗多起,南宋也無心北伐,此間才略得太平。只是兵禍遺毒,十室九空,背井離鄉(xiāng),生機(jī)難復(fù),此時這里縣城中百姓已不到六百戶,不足三千人,多是些老弱病殘,婦孺兒童,城內(nèi)貧苦潦敗,了無生氣。
時正深秋,花木凋殘,綠意消褪,更顯得四下里一片清冷。
城北有所府,沈放每三日可跟自己學(xué)辛詞一首,所教內(nèi)容也須夫人審過方可施教,更不得耽誤四書五經(jīng)的研習(xí)。
兩月之前,沈天青突然調(diào)任到里縣來做指揮使。新官上任,公務(wù)繁忙,好說歹說教夫人代自己上了一課。
誰知夫人出工不出力,詞是教了背了,內(nèi)容卻是一句不解,沈天青想到夫人孩童心性,不禁菀爾。
沈放見父親臉露笑容,不知何故,突地想起,展卷念道:“夜讀《李廣傳》,不能寐,因念晃楚老,楊民“什么”約同居山間,戲用李廣事,賦以記之。這將軍就是李廣么?”
他不識楊民瞻的瞻字,便念作什么。
沈天青摸摸沈放的小腦袋,意甚嘉許,道:“不錯,這故將軍正是說的李廣,你可知這李廣又是何等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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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放搖頭不知,沈天青笑道:“這李廣可是大大的有名,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好生的英雄豪氣!”
頓了一頓,又道:“李廣本是將門之后,他的祖上有個叫李信的,在秦國做大將軍,曾生擒燕太子丹。李廣自己臂長擅射,勇武無雙。他曾經(jīng)只帶了一百多人追擊匈奴首領(lǐng),遇到了匈奴數(shù)千人的大軍。他帶的士卒都驚慌的不得了,他卻臨危不亂。說,此時我們?nèi)襞?,必然被敵軍追到,定難活命。反而叫部下解鞍下馬,迷惑敵軍。敵人以為另有埋伏,果然不敢出擊。到了晚上,敵人害怕被漢軍趁夜圍困,竟全都嚇跑了。又有一次,他打了敗仗,被匈奴抓住。他裝作傷病無力,待匈奴兵不備,搶了匈奴年輕人的快馬,一個人跑了回來。臨危不懼,可稱智勇雙全?!?/p>
“李廣清廉耿直、更是愛兵如子,終廣之身,為兩千石四十馀年,家無馀財。帶兵打仗,飲水吃飯都要在兵將之后。待部下甚為寬厚,士卒都愿意在他手下效命。他死的時候,一軍皆哭,天下百姓,知與不知,皆為垂涕,可說是深得人心。哎,就是這樣的名將也有閑賦在家,不得用之時。”嘆了一口氣又道:“甚當(dāng)時、健者也曾閑?古今同慨,古今同慨啊?!?/p>
沈放自然不知沈天青說的是李廣,卻是勾起了自己的不得志之情。辛大人慷慨激烈,矢志北伐,卻不為朝廷所用,自己更是官小職微,報國無門,念到“甚當(dāng)時、健者也曾閑?”這兩句詞,不禁黯然。
沈放見父親神情落寞,插言道:“如此說來,這李廣也與辛爺爺一樣是個大英雄!”
沈天青展顏笑道:“英雄那是自然,和辛大人一樣,我看倒也未必。有句話叫馮唐易老,李廣難封。漢朝時候只要你戰(zhàn)功積累夠了就可以封侯,李廣一生守邊四十余年,與匈奴七十余戰(zhàn),卻始終不能封侯,這其中大有文章。”
沈天青接道:“李廣此人雖然勇武,卻也剛愎自用。李將軍列傳中說,廣行無部伍行陳,就善水草屯,舍止,人人自便,想來他帶兵從心所欲,號令不嚴(yán),更無章法,實(shí)非帥才。還有此人心xiong不免過于狹隘,這闕八聲甘州所言之事便是一例,他因?yàn)榇蛄藬≌?,被革去官職,解甲歸田。有天他出去喝酒打獵,回城晚了,到了霸陵亭,看守的霸陵尉喝醉了酒,不許李廣通過。李廣身邊有人就說,這是當(dāng)過大將軍的李廣大人,誰知那霸陵尉嘲笑道,今將軍尚不得夜行,何乃故也!遂止廣宿亭下,就是不讓他過去。后來李廣又重新拜為右北平太守,與匈奴作戰(zhàn),廣即請霸陵尉與俱,至軍而斬之?!?/p>
“如此心xiong,不免叫人扼腕。李廣自己與別人論及自己為何不能封候。說道大概是因?yàn)樽约寒?dāng)隴西太守的時候,誘降了八百造反的羌人,當(dāng)日又將這些羌人盡數(shù)殺死。禍莫大于殺已降,這大概就是自己不能封侯的原因。其實(shí)他不能封侯,多半還是性格使然,遠(yuǎn)非誅殺降卒如此簡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