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王璟昱帶著龍泉寺的滿身風雨與初綻鋒芒回到余姚王家小院時,已是暮色四合。
院門推開,迎接他的不是母親孟氏欣喜的呼喚,而是院子里那架煥然一新的五錠紡車發(fā)出的、節(jié)奏均勻而有力的嗡鳴聲。
孟氏正坐在紡車前,神情專注,雙腳熟練地踩著踏板。
與以往不同,紡車旁多了一個面生的年輕婦人,也正專心致志地操作著另一架稍小的單錠紡車。
更讓王璟昱瞳孔微縮的是,母親和那婦人身上所穿的,不再是往日粗糙的土布,而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在暮色中流淌著溫潤光澤的細布衣衫!那布料,與他袖中香囊的質(zhì)地,如出一轍!“昱哥兒!”孟氏聽到動靜,驚喜地抬頭,停下紡車,“你可算回來了!快,快進來!”她臉上洋溢著一種王璟昱久未見過的、充滿希望的紅光。
“娘,這是…”王璟昱的目光落在那陌生婦人身上。
“這是西街林家的媳婦,巧慧。
”孟氏熱情地介紹,“是楠丫頭請來的幫手!工錢給得厚道,人又勤快!”她又指著身上的衣服,語氣帶著自豪,“昱哥兒你看,這就是楠丫頭弄出來的‘云霞布’!穿著又軟和又透氣,跟緞子似的!孫掌柜那邊都賣瘋了!這不,杭州的大商號都找上門來訂貨了!”王璟昱心頭劇震!杭州…訂貨?他看著那兩架嗡鳴的紡車,看著母親和巧慧身上光潔的“云霞布”,再想起自己袖中那枚帶著同樣云紋的香囊…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瞬間貫通!趙楠…她竟在自己遠赴杭州、深陷古寺詭譎風云之時,悄無聲息地,為這個風雨飄搖的家,織就了一片如此絢爛的“云霞”!他猛地抬頭,目光急切地搜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
柴房的門開著,里面透出溫暖的油燈光暈。
趙楠正背對著門口,伏在一張臨時拼湊的木桌上,專注地書寫著什么。
桌上堆著厚厚的賬冊、契紙,還有幾卷新紡的、光澤柔潤的紗線。
她單薄的背影在燈光下顯得異常忙碌,卻也異常堅韌。
王璟昱放輕腳步,緩緩走到柴房門口。
他沒有出聲,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油燈跳躍的火苗,在她清秀的側(cè)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她時而凝眉思索,時而奮筆疾書,神情專注而沉靜,仿佛置身于一個只有她自己知曉的宏大戰(zhàn)場。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她手邊攤開的一本嶄新賬冊上。
只見扉頁之上,用清秀卻鋒芒隱現(xiàn)的字體,赫然寫著幾個大字:“云織記”這三個字,如同帶著千鈞之力,猛地撞入王璟昱的心房!云織記…織云為記!她竟已悄然為自己開創(chuàng)的這份事業(yè),立下了名號!就在這時,趙楠似乎寫完了最后一筆,輕輕舒了口氣,擱下毛筆。
她活動了一下酸痛的脖頸,無意識地抬手,揉了揉眉心。
就在她抬手的瞬間,袖口微微滑落,露出了纖細的手腕。
王璟昱的瞳孔驟然收縮!在她白皙的手腕內(nèi)側(cè),靠近脈搏的地方,赫然印著幾道深紫色的、尚未完全消退的瘀痕!那形狀,分明是被人用力抓握、拖拽留下的指痕!王璟昱周身的氣息瞬間降至冰點!一股從未有過的、冰冷刺骨的怒意,如同沉睡的火山在他眼底轟然爆發(fā)!杭州之行,龍泉寺的鬼影與刀鋒,他未曾畏懼半分。
但此刻,眼前這少女腕上無聲的傷痕,卻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了他心上!誰干的?!他一步踏入柴房,高大的身影瞬間遮蔽了門口的光線,冰冷的聲音如同淬了寒冰,在狹小的空間里陡然炸響:“你的手,怎么回事?!”柴房內(nèi),油燈的火苗被王璟昱帶進來的冷風驚得猛地一跳。
他高大的身影堵在門口,陰影將伏案書寫的趙楠完全籠罩。
那句冰冷刺骨的質(zhì)問,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懸在寂靜的空氣里。
趙楠執(zhí)筆的手幾不可察地一頓,一滴墨汁落在賬冊的空白處,迅速洇開一小團墨痕。
她緩緩抬起頭,看向門口逆光而立的少年。
他臉上慣常的沉靜被一種從未有過的、近乎凌厲的怒意撕裂,那雙深潭般的眼眸此刻翻涌著駭人的風暴,緊緊鎖在她滑落袖口的手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