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45章（第1頁）

他看著安妮急切又天真的臉龐，心中涌起一陣悲傷——一個除了畫畫之外沒有任何技能的女孩，如果沒有他這個父親的照顧，將來要怎么辦呢？如果她有身份，還能進(jìn)趣金公司去做一名畫師。但當(dāng)年清城的時候，因為他剛失去妻子，她剛失去母親，兩人都不愿意再和彼此分開，羅可硬是帶著安妮躲過了諾亞克政府的搜尋，安妮得以在閣樓里秘密地留了下來，兩個人都成了賽克塔拉城的黑戶。

沒有身份的人要是想在中城區(qū)里還算體面地生存下去，必須要有一門過硬的技術(shù)。比如羅可的診所，就是實在有用且收益不菲的。他曾經(jīng)動過讓安妮接自己班的念頭，但安妮才學(xué)了兩天就叫苦連天，實在是對此沒有任何興趣。羅可不是一個強(qiáng)硬的家長，便由著她的性子去了。

畫畫，在這個弱肉強(qiáng)食的地方，可不是一門有用的技術(shù)。她成年后能去做什么？給齋藤幫會設(shè)計會徽嗎？

羅可感覺自己的身體明顯一日不如一日。他和安妮雖然成功在賽克塔拉城留了下來，但因為之前營生艱難，直到前年起才負(fù)擔(dān)得起特效藥。安妮正在茁壯成長之中，吃藥后健康狀況自然越來越好。但對于身體已經(jīng)在走下坡路的他來說，這個藥吃得已經(jīng)太晚了。他知道自己肯定會在安妮之前離開這個世界，他能做的，就是在還活著的時候，盡量為她攢下更多的錢。他不惜冒著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會被處決的風(fēng)險去做那些高盈利的業(yè)務(wù)，為的就是他的女兒此生能不為生計所困擾。

終有一天要別離，那還活著的時候，就能寵她一天便是一天吧。這么想著，羅可在她面前的地板上坐下，拿起了一個三明治遞給她，自己吃另一個：“你想去哪里散心？”

看到外出的提議得到了批準(zhǔn)，安妮高興地吃起了三明治：“就在淺市逛逛就行。我得買顏料和畫紙，我的用光了。不知道之前的那個小鋪子還賣不賣了?！?/p>

羅可撲哧笑了：“你的靈魂比我還老，連我都不用紙了。說起來，你可能是賽克塔拉城里還在用紙張和顏料的十個或者五個人之一?！?/p>

“這可是媽媽的創(chuàng)作方式，那么就是最棒的創(chuàng)作方式！”安妮驕傲地說著，并仰頭沖天花板看了去。天花板上鑲嵌著一副巨大的油畫，作畫人是安妮的母親，畫的是一片向日葵花田，明黃色的主調(diào)溫暖而燦爛。羅可也看向那幅畫，從那片向日葵花田中，他總是有能看到妻子的笑臉的錯覺。

兩人吃過飯后，羅可穿上一件黑色大衣，戴上低檐毛氈帽子，在診所的門口東張西望了一會兒。確定沒有人來，羅可才擺了擺手，讓在閣樓上抻了個頭往下看的女兒下來。

安妮在閣樓處放下折疊梯，熟練地爬了下來。看見她下來，羅可扭頭轉(zhuǎn)移了視線——安妮的xiong部和臀部以及生殖器全部暴露在外，只有腰間穿著腰封，腳上穿著及膝的黑色靴子。兩人沒有交談，也沒有對眼神，默契十足地一同走到外面義肢商店的門口，從消防梯上爬了下去，來到了福滿樓中餐廳的后面。在堆滿等待著被轉(zhuǎn)運機(jī)取走的垃圾的小巷子里，安妮拽過連在黑色皮頸圈上的鏈條，從羅可的身后遞進(jìn)了他手里。羅可抓住鏈條，并不回頭，輕聲說了句，走吧。

在這個世界里，他十七歲的女兒，只有打扮成他買斷了的侍女，才能較為安全地和他一起出門。羅可只希望別人不要從他們兩人那幾乎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寶石綠圓眼睛中看出端倪——還好，安妮只有眼睛像他，紅發(fā)、雀斑和尖尖的小鼻子都遺傳了她的母親。

羅可帶著安妮上了一輛高速轎車，這種車在中城區(qū)遍地都是，是專門給沒有植入瞳孔晶片、無法支付滑翔車車費的非法留駐者們提供的。一上車，羅可便脫下了自己的大衣蓋在安妮身上。安妮斜靠在羅可肩頭，看著窗外烏云密布的天氣，呼吸著稍顯刺鼻的空氣，這是她為數(shù)不多的自由的時間。

高速轎車行駛了幾分鐘便?？吭诹瞬贿h(yuǎn)處的集市旁。其實集市和萊克星頓診所都位于暗息區(qū)上區(qū)內(nèi)，走過來很近。但來的路上人并不多，羅可想要盡量減少安妮在容易暴露的地方停留的時間，把風(fēng)險降到最低。在這熙熙攘攘的集市里，便不用太過擔(dān)心了——放眼望去，到處都是跟赤身裸體跟著客人四下走動的侍女。多虧了她平板瘦小的身材，安妮在這其中并不顯眼。

暗息區(qū)上區(qū)位于中城區(qū)的最中心，占地面積很大，被稱為“淺市”。和被稱為“深市”的陰森恐怖、人跡罕至的暗息區(qū)下區(qū)不同，淺市里永遠(yuǎn)都是人來人往：有八大公司的職員，有政府人員，有奧秘宗教士，當(dāng)然也少不了羅可和安妮這種非法留駐者。在淺市里，只要你不做太過分的事情，就不用擔(dān)心被城警抓走。如果說中城區(qū)是政府留給賽克塔拉城民的游樂場，那么暗息區(qū)便是這個游樂場里最瘋狂的過山車。在這里，你可以找到一切想得到卻不被允許公開售賣，或者因為太過古舊而沒有公司愿意生產(chǎn)的東西，比如素描紙，比如顏料，比如……

暗網(wǎng)芯片。

羅可帶著安妮擠過了許多人，路過了好多攤子，才終于看見了一個在賣顏料的小商鋪。羅可上前去，對在一旁翹著腳抽煙斗的老板抬了抬眉毛，說：“有畫紙嗎？”

“顏料要不要？”老板懶洋洋的，明顯那個煙斗里面裝的不只有純粹的煙草。

“要，也要畫紙?！?/p>

老板這才來了精神，他從椅子上緩緩起身，說：“要買就多買點，照顧照顧我的生意啊。這都五天了，才終于又開了一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