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臣知父皇盛怒?!敝鞓嗽俣乳_口,“父皇親歷淮泗大災,知百姓在水火之中只求一粥一飯活命!父皇拳拳愛民之心,日月可鑒!是父皇一片赤誠,欲令天下皆如圣心!”
他聲音微沉,話鋒一轉(zhuǎn):
“可古來圣君賢主有幾何?如父皇這般自草莽而起、心系萬姓者又有幾何?庸碌逐利之輩,才是這人世常態(tài)。若人人皆是圣賢,何須設六部?何須列朝堂?何須……父皇這般宵衣旰食?”
朱元璋緊繃的背脊微微后靠一寸。
兒子的話,剝開了一層他不愿承認的殼。
是啊,若人人無私,這奉天殿就真能飛升了。
“天災當前,”朱標直視龍椅上那道身影,話語直指核心,“兒臣想問父皇,朝廷強行命糧商‘平價’售糧,甚至無償獻糧濟災,此‘圣人之行’,他們……做得到嗎?”
朱元璋哼了一聲。
“做不到?!那便砍了!”雷霆之聲滾過殿頂,天子之怒再無掩飾,“朕給他們留腦袋便是法外開恩!這等發(fā)國難財、囤積居奇的黑心種子,留著就是蛀蟲!殺了正好騰地兒,收歸朝廷!”
他猛地站起身,須發(fā)皆張。
朱標卻在這片凜冽殺意中,向前穩(wěn)穩(wěn)踏出一步。
“父皇!”他語調(diào)陡然拔高,“殺!可解一時之饑?”
“眼前陜甘數(shù)十萬災民,等糧救命,刻不容緩!若殺盡敢于運糧的商人,天下糧道頃刻斷絕!朝廷官倉之糧,萬里轉(zhuǎn)運,能快過那商人逐利奔走的腳步嗎?商人死絕了,下一批敢于南糧北運、調(diào)劑豐歉的種子,十年之內(nèi)可能萌發(fā)?”
他一字一頓,叩在朱元璋心頭:
“難道我大明今后年年天災,朝廷要年年舉起屠刀,殺到海內(nèi)再無糧商?!父皇,您今日能殺盡長江岸邊的糧商,明日后日呢?難道還要殺盡淮揚商賈?殺盡江南富戶?殺到無人敢做生意?”
“那時,我大明糧路斷絕,才是真正的絕戶死局!天災未殺之人,先因無糧可運、無人敢運而斃命溝渠!請父皇慎思!”
朱元璋僵立在丹陛前。
“嗡”聲在腦中回響。
他殺遍貪官污吏手從不軟。
可“絕戶死局”這四個字砸下來,遠比“餓殍遍野”更具切膚之恥。
這天下,是朱家的天下。
長不了糧,他這皇帝就是坐在尸骨山上的孤家寡人。
殿內(nèi)重新陷入無邊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