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往北曦驛館的賞賜絡繹不絕,皆是珍稀精巧之物,甚至有幾樣明顯契合了那位長公主在清談會上偶爾提及的偏好。太子殿下依舊冷面寡言,處理政務手段愈發(fā)雷厲風行,令人膽寒,但每逢北曦使團在場,那冰封般的目光總會若有似無地掠過那道水藍色的身影。
次數(shù)不多,但足以引起無數(shù)猜測。
更有甚者,幾次“偶遇”被精心安排在水汽氤氳的御花園荷塘邊,或是收藏著北曦古籍的書閣廊下。
慕沁起初只是禮節(jié)性地應對,疏離而戒備。那雙清冽的眼里,疑惑漸深。她看不懂這位南樂太子。那日在暖閣,他眼中迸出的瘋狂與痛苦不似作偽,此刻這看似笨拙又冰冷的接近,又算是什么?
但她身邊的護衛(wèi)看得更緊。那個氣息最為晦澀的護衛(wèi)首領,陰影般的目光每次落在樂斐身上,都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與警告。
樂斐視若無睹。他只是在執(zhí)行計劃。送她喜歡的,去她可能在的地方,說一些經(jīng)過計算的、冰冷卻挑不出錯的話。他甚至會在她微微怔愣或下意識看向某物時,準確命人將其買下或尋來,下一次“偶遇”時遞過去。
沒有溫度,只有一種可怕的、洞悉一切的精準。
他看著她眼里的冰殼在反復的、毫無熱情的“好意”下,從堅固到泛起細微的裂紋,從全然的抗拒到一絲不易察覺的茫然。
很好。
胸腔里那顆心,在他進行這些步驟時,會詭異地平靜些許,雖仍鈍痛,卻不再發(fā)瘋般撕扯。仿佛某種毒癮,得到了微不足道卻必需的緩解。
這變化讓他愈發(fā)厭惡,也愈發(fā)篤定——這條路,走對了。
只需讓她信,讓她陷進來。
然后…在她情根深種、毫無防備之時,一擊斃命。
徹底斬斷這該死的結!
這一日,宮內小宴。樂斐坐于上首,慕沁的位置被安排在略下方。酒過三巡,席間有大臣談起北曦一種瀕臨失傳的古調,言語間頗多謬誤。
慕沁微微蹙眉,并未出聲糾正。
樂斐端著酒杯,目光掠過她細微的神情,忽然開口,聲音冷清,卻一字不差地復述出那古調的真正來歷和精髓,甚至糾正了席間樂師試彈的幾個錯音。
記座皆驚。連進奏的北曦老臣都愕然抬頭。
慕沁猛地看向他,眼中是無法掩飾的震驚。這東西冷僻至極,即便在北曦,知曉者亦寥寥,他如何…
樂斐迎著她的目光,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只淡淡道:“孤近日偶翻雜書,恰見記載。”
偶翻雜書?何等雜書能記這等細節(jié)?
他看著她眼底的震驚緩緩沉淀,化為一種更深、更復雜的探究。那冰封的湖面下,似乎有什么東西,終于被這精準投下的一顆石子,激起了第一圈真實的漣漪。
樂斐垂下眼瞼,掩去眸底一閃而過的冰冷銳光。
魚餌已下。
只待…收線。
他漠然執(zhí)起玉箸,夾起一片筍尖,放入口中,慢慢咀嚼。
滋味寡淡,如通他此刻胸腔里那片被算計填記的、空洞的寒涼。
唯有心口那處,在她目光停留在他身上時,細微地、悖逆地、灼燙地。
縮緊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