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行在無垠海上的老船長們,在面對超凡異象的時候多多少少是有些經(jīng)驗的。
然而大副卻只從船長臉上看到了恐懼與震驚。
這位老船長一動不動地握著舵輪,仿佛全然沒有注意到整艘船已經(jīng)完全被籠罩在陰影下,他死死盯著正前方那道碾壓過來的艦影,臉上肌肉緊繃的仿佛一片石雕,他終于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那幾個字卻比冷冽海上的風還要寒冷:“……是失鄉(xiāng)號……”
“船……船長?!”大副被這個飄進耳中的名字嚇了一跳,像每一個在無垠海上討生活的人一樣,他也曾從許多比自己更年長、更有資歷也更迷信的船員口中聽到過這個名號,“您說什么?!那……”
“失鄉(xiāng)號?。?!”
勞倫斯船長卻仿佛沒有聽到大副的聲音,他只是盡全力握住了白橡木號的舵輪,仿佛要對什么東西怒吼一般嘶聲咆哮,而幾乎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失鄉(xiāng)號那巍峨的船身也終于觸及了白橡木號的艦首。
幾乎所有的水手都尖叫起來。
然而預想中地動山搖的撞擊卻沒有出現(xiàn)——那艘燃燒著綠色烈焰的巨船仿佛一道規(guī)模盛大的幻影,以呼嘯的光焰幻象橫掃了白橡木號的甲板,厚厚的船殼,陰森的艙室,燈光昏暗的走廊,燃燒著烈焰的龍骨與支柱……水手們瞪大了驚恐的眼睛,眼睜睜看著自己撞進那幽靈船的幻象中,而幽靈船上燃燒的綠色烈焰便如一道火網(wǎng),橫掃著在他們身旁掠過。
勞倫斯同樣眼睜睜地看著那道烈焰朝自己呼嘯而來,但在此之前,他首先看到那烈焰掃過了自己前方的大副——大副的身軀在虛幻的火焰中驟然化作了一具虛幻的靈體,靈體中的骸骨如柴薪般燃燒,他又看到前方祈禱臺旁的那位牧師,看到那位牧師身上的火焰忽明忽暗,仿佛他身后的神明仍在用微薄的賜福來庇護其免遭失鄉(xiāng)號的吞噬。
隨后火焰同樣燒到了勞倫斯身上,他看到自己的軀體也發(fā)生了同樣的變化,而一種強烈的倦怠、服從與畏懼感則充盈了他的全身,他藏在身上的海洋護身符開始發(fā)揮作用,一股灼熱與清涼交替出現(xiàn)的感覺勉強維持著他的理智,在僅存的理智中,他“穿過”了失鄉(xiāng)號的船艙與走廊。
陰森壓抑的船艙撲面而來,又呼嘯而去,燃燒著綠火的古老木柱上纏繞著腐爛的繩索與藤壺,他看到一間巨大的貨倉,貨倉中靜靜地躺著本應埋葬在深海中的各種詭異之物,他又看到一間豪華的艙室,艙室中央的桌子上安置著一顆木質的山羊頭顱。
那山羊頭扭轉過來,冷漠地注視著勞倫斯的眼睛。
最后,勞倫斯用盡全身力氣抬起了頭,他看到了那個執(zhí)掌舵輪的身影——在古典式的船舵旁,身披黑色航海家制服的高大身影仿佛是噩夢中的主宰般威嚴而恐怖,那個身影主宰著所有的幽靈烈焰,甚至就連已經(jīng)處于靈界深度的大海仿佛也懾服于他的威儀,在他身后撕開了一道裂口。
勞倫斯認命地閉上了眼睛——他知道,自己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失鄉(xiāng)號的一部分了,那位噩夢般的船長需要一些祭品,以滿足他那永無止境的空虛與孤獨。
但下一秒,他又強撐著勇氣睜開了眼睛,他覺得自己此生所有的勇氣與瘋狂似乎都匯聚在了這幾秒鐘,他回憶著自己從書籍以及傳說中得來的知識,以盡可能坦誠平靜的態(tài)度注視著那位站在失鄉(xiāng)號上的恐怖船長。
“您沒必要帶走所有人——帶我走,放過我的船員們。”
然而那高大的身影卻沒有回答,他只是冷漠地把視線投了過來,那目光中似乎有一點點好奇——仿佛是在好奇為什么一個渺小的凡人船長竟敢跟自己討價還價。
勞倫斯終于按捺不住發(fā)出了一聲怒吼:“他們都還有妻兒老?。?!”
那個站在失鄉(xiāng)號上的身影終于有了反應,他盯著勞倫斯的方向,似乎說了些什么,可一種響亮的呼嘯聲卻從旁響起,呼嘯聲中,勞倫斯只模模糊糊地聽到了一些動靜,然而卻一個字都聽不清楚。
失鄉(xiāng)號上傳來的回應就這樣消散在海浪的呼嘯聲中——
“你說啥?!風太大我聽不見??!”
下一秒,巨大的吵雜聲沖入了勞倫斯的耳中,里面夾雜著風聲、海浪聲以及門外水手們的喊叫,他眼角的余光看到有綠色的火焰飛快褪去,而失鄉(xiāng)號最后一片殘存的幻影正如霧般從空氣中消散干凈。
勞倫斯猛吸了一口氣,緊接著便注意到自己本已被綠色烈焰燒盡的雙手竟然恢復了原狀,連駕駛室里其他人也都重新變成了血肉之軀,那位虔誠的牧師正趴在祈禱臺旁大口喘著粗氣,同時不斷念誦著風暴女神葛莫娜的圣名,而熏香爐中不詳?shù)淖虾谏珶焿m也漸漸散去,從銅制爐罩上升騰起來的,是純凈的白色煙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