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正如司雷的預想,演講隨著時間的推進而變得激昂,羅博格里耶的手勢開始變多,他開始向觀眾拋擲提問,而每一次,人群總是以熱烈的“不”或“是”回應他。
司雷兩手抱懷,一言不發(fā)地聽著這一切,她的目光偶爾會掃過其他觀眾——包括安娜,雖然她也從不對羅博格里耶的演講報以回應,但她始終神情欣然。
突然,黎各和赫斯塔的位置爆發(fā)出一陣笑聲,在這個群情振奮的時刻,她們不合時宜的笑顯得尤為刺耳——這兩人都立刻意識到了這一點,她們不約而同地趴在桌子上,肩膀輕微抖動,顯然還沒有從她們不甚嚴肅的談笑中抽離。
離她們最近的一位男士厭惡地咳嗽了一聲,臺上的羅博格里耶也目光冷峻地朝她們看來。
“抱歉?!崩韪髀氏扰e手,她清了清嗓子,“請繼續(xù)?!?/p>
劇場再次恢復了寧靜,羅博格里耶沉默地凝視著他的聽眾,試圖以當下的寧靜來消解那兩個年輕女人的笑聲。
“放棄幻想?!?/p>
羅博格里耶慢慢昂起頭,他的聲音又恢復了最初的沉靜,但每一個字都極為有力。
“如果我作為一個年長者,還有任何能夠給予給你們的經(jīng)驗或建議,那就是這個短句——放棄、幻想。
“不要幻想這個社會能夠給男性任何優(yōu)待,這種事情從前不存在,今后也絕不會發(fā)生,因為種群需要繁衍,女性的數(shù)量幾乎等同于繁衍的能力,任何一個族群如果膽敢犧牲它的雌性來換取雄性的生存,它都會因為人口崩潰而迅速消亡……這是刻在我們進化本能中的事情——是嗎?
“但我們畢竟是人,我們要沖破自身動物性的局限,去追求真正的平等和公義,這絕不是簡單幾句話就能完成的事情,它需要我們?yōu)橹D苦卓絕地奮斗——只有這樣,那個理想中的世界才會向我們靠攏……諸君,難道你們不想早日看見它實現(xiàn)?”
觀眾席上的人們紛紛站了起來,最初只是前排的幾個,但緊接著所有人都受到感染。浪潮席卷而來,其他人擋住了她們的視線,激烈的掌聲如同一道屏障。
置身人群之中的司雷三人如同孤島,司雷靠在身后的軟椅上,瞠目結(jié)舌地望著這一幕——歡呼雀躍的人中不乏女性,她甚至看見了昨天被荊棘僧侶搶奪了登船須知的那個姑娘,她臉色微紅,正在用袖口擦拭眼眶。
舞臺上的羅博格列耶發(fā)出一聲輕嘆,那聲音似乎帶著無限的寄托與惆悵,他側(cè)身向舞臺一側(cè)伸手,“今晚是劇場之夜,我知道你們當中有許多人對我的決定感到不解——為什么我強烈希望你們今晚來這兒一趟?等到劇目結(jié)束的那一刻,我相信大家會有答案,那么接下來,我們就把時間——”
上揚的語調(diào)在抵達最高音之前戛然而止,臺上的羅博格里耶不知為什么突然住了口。
緊接著,雨聲從寂靜處升起。
淅淅瀝瀝的黑色液滴從羅博格里耶的正上方向下滴落,它們落在他的臉上、肩上、胸前雪白的襯衣與黑色領結(jié)上……
羅博格里耶伸出左手,試探般地摸了摸自己的前額,一道深色的抹痕旋即出現(xiàn)。
所有人都怔怔地看著這一幕,誰也不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直到羅博格里耶顫顫巍巍地往后退了兩步。
他看著自己的指尖,聲音虛浮地低喃了一聲:“血……?”
濃烈的血腥味傳已經(jīng)在舞臺中心散開,布理最先意識到危險,他焦急地沖上臺,將老人擋在身后,只是還沒來得及喊出更多指示,一團潮濕綿軟的血肉就從天而降,落在他們的頭頂。
觀眾們起初并沒有太大反應——沒有槍聲,沒有尖叫,事情又發(fā)生在舞臺上,盡管理性告訴他們這一切缺乏一個合理的解釋,但人們只是茫然地觀察。
直到布理開始拉扯那節(jié)繞在他和羅博格里耶脖子上的東西時,臺下人才突然認出那大概是一段血肉模糊的腸子,幾乎在同一時刻,血腥味擴散到觀眾席,于是人群的尖叫如期而至。
一陣迷幻的樂聲從舞臺兩側(cè)的音響傳來,前奏是溫柔的鼓點和鋼琴,緊接著口哨加入進來,顯得活潑而慵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