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31章 聞笛（第2頁）

沈碧秋微笑著看著他：“何少俠何必太謙遜？我見你人才出眾，性情爽快，心里倒是極為喜歡。”他捂住胸口低低咳了幾聲，雙頰有些不自然的潮紅，輕聲細(xì)語道，“本來早就想見見少俠，只是自從拙荊過世后，憂思過慮，輾轉(zhuǎn)病榻，不理庶務(wù)已許久，仿佛這個心都如老僧入定了一般。”

何晏之見他目光幽怨，神色凄迷，舉手投足間彬彬有禮，心中對此人的嫌隙竟淡了幾分，隱隱還生出些許惻隱之心。他不再推辭，緩步走到亭中，與沈碧秋相對而坐。沈碧秋仿佛極為高興，給何晏之斟了一杯酒：“何少俠，你我一見如故，先滿飲此杯?！?/p>

何晏之卻不接，只道：“慚愧，在下不會飲酒?！?/p>

沈碧秋笑道：“男兒怎能不會飲酒？”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目光溫和地看著何晏之，“少俠這點(diǎn)薄面都不肯給我么？”

何晏之仍是不動，目光與沈碧秋相觸，緩緩道：“少莊主飽讀詩書，自然聽過這樣一句話：無事獻(xiàn)殷勤，非奸即盜?！?/p>

沈碧秋哈哈大笑起來：“少俠實(shí)在是個妙人也！”他收了笑聲，斂容正色道，“此話怎樣？沈某實(shí)在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少俠？”

何晏之淡淡道：“然則，少莊主命人假扮成楊瓊，費(fèi)盡心機(jī)地將我請到沈園來，卻又是為了甚么呢？”

沈碧秋露出極為詫異的神色：“竟有這等事么？我竟是毫不知情！”他嘆了一口氣，“何少俠，不瞞你說，這江湖上的恩恩怨怨，我早已心生厭倦，無奈我是沈府的獨(dú)子，容不得我任性。”他深深地看著何晏之，“我若是能有一個兄弟，可以并肩同行，卻又有多好呢？”

何晏之被他盯得有些心里發(fā)毛，饒得他臉皮再厚，也有些不自在，連忙避開他的目光，顧左右而言他：“真是稀奇了，竟然不是少莊主故布疑陣？”

沈碧秋微笑道：“沈碧秋只知詩與畫。”他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飲而盡，“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何少俠不喜歡飲酒，實(shí)在是少了人生一大樂事。”

何晏之心中又是詫異又是懷疑，他望著沈碧秋溫雅的笑容，想從中找尋到一些蛛絲馬跡來，于是繼續(xù)說道：“在下一路南下，見江南武林卻對沈大公子多有畏懼，少莊主難道不知道嗎？”

沈碧秋道：“他們畏懼的不是沈碧秋，而是歸雁山莊，是歐陽世家?！彼有Φ溃皹溆o，而風(fēng)不止?！?/p>

沈碧秋又自斟自飲喝了一小會，見何晏之紋絲不動，便給何晏之倒了一杯茶，道：“少俠既不愿意喝酒，以茶代酒總可以吧？”他親自將茶遞到何晏之的面前，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何晏之，“少俠如此謹(jǐn)慎，難道是懷疑我在茶中下毒么？”

何晏之正想著如何脫身，于是故作不悅道：“少莊主這樣說話，莫非是看不起我何晏之？”他冷冷一哼，“少莊主也不必左一個‘少俠’，右一個‘少俠’，叫得我心底寒磣?！彼鹕沓虮糖镒饕镜溃昂侮讨贿^一介布衣，原本是個漂泊江湖的戲子，貪生怕死是常情，原也不想做甚么英雄好漢。多謝少莊主幾日來的款待，連日叨擾實(shí)有不便，正想著與主人家辭行，今晚真是有緣，常言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何晏之就此別過，明日便出莊，還請少莊主見諒。”說罷，轉(zhuǎn)身欲走。

沈碧秋急忙站起身，一把握住何晏之的右手腕：“少俠請息怒?！彼赞o懇切，仿佛是發(fā)自肺腑，“是沈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還請少俠原諒在下一時(shí)言語唐突。沈碧秋先向你賠罪則個。”

何晏之沒想到沈碧秋竟會這般的委曲求全，一時(shí)間倒不知如何演下去，于是順?biāo)浦鄣毓恍Γ骸吧偾f主說哪里話？何晏之如何承受得起？”

沈碧秋卻依舊握著何晏之的手不放，竟將何晏之拉倒近旁，扳轉(zhuǎn)他的右手腕，目不一瞬地盯著何晏之右手腕處隱約的疤痕。何晏之雙眉一皺，欲將手抽回，沈碧秋卻突然將何晏之的袖口擼起，一道貫穿整個小臂的傷疤赫然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這道傷疤的年代似乎已經(jīng)久遠(yuǎn)，但依舊長而猙獰。沈碧秋緊緊盯著那道傷痕，手指微微發(fā)顫，一瞬間，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神色卻甚為悲傷。

何晏之被他嚇了一跳，道：“少莊主做甚么？”

沈碧秋放下他的手，笑道：“少俠這般好相貌，卻叫這樣的傷疤破了相，實(shí)在可惜。”他扶著額頭，搖搖晃晃地坐下，半邊身子斜斜靠在石幾上，“我有些醉了，一時(shí)失態(tài)，叫少俠見笑了?！?/p>

何晏之不想再與他周旋下去。眼前的這個人同自己長得太像，總讓人有種對鏡顧影的錯覺，偏偏又總說一些叫人難以捉摸的話，實(shí)在是猜不到他的用意。何晏之未曾想到，沈碧秋竟然是這樣一個難纏的人。

于是，他匆匆作了一個揖：“少莊主，更深露重，你既然醉了就好生將息，莫要熬壞了身體。在下實(shí)在有些瞌睡，不能再陪少莊主賞月，就此告辭?！毖援叄D(zhuǎn)身便走。

沈碧秋一言不發(fā)地端坐在案前，繼續(xù)一口一口地喝著酒。他微瞇起眼睛，盯著何晏之的身影消失在重重庭院之中，直到看不見了，才從袖中掏出一柄玉笛，輕輕吹奏起來。笛聲輕越，散入林中，一如方才的纏綿悱惻，隱隱中卻又透出些許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