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114章 分歧（第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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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晏之回到客棧時天色已暗。他剛進店門，還未上樓，伙計便巴巴地迎了上來，滿臉堆笑道：“呦！客官，您可回來了。”

何晏之料想定是有甚么事，便點了點頭，道：“飯菜都送去屋里了么？我朋友可吃過了沒有？”

伙計道：“早送去了?！彼阒ΓD而問道，“客官，還不知您要住多久？您上回墊付的銀子已經(jīng)不夠付今日的房費了，您看明兒再付一些罷。否則，小的不好向掌柜的交待?！?/p>

何晏之摸了摸口袋，皺眉道：“前兩日不是才續(xù)了二兩銀子么？你去把賬本拿來，莫要欺生訛我?！?/p>

伙計擺擺手：“豈敢，豈敢?！彼^續(xù)笑著說道，“是您屋里那位朋友今晚又要了碗魚片粥。客官，咱們陳州是西北邊塞，活魚本就金貴，那一碗粥便抵得上半個月的房錢。”

何晏之摸了摸鼻子，道：“我知道了。我們還要住幾日，明日晚些來付賬罷?！彼旨恿艘痪?，“放心，絕不會賴你的帳。”

伙計點頭稱好，笑瞇瞇地走了下去。何晏之嘆了口氣，轉身上了樓梯，走到拐角處最僻靜的一間屋子，挑簾而入。屋子里沒有掌燈，黑漆漆的，霉腐之味中還彌漫著一股藥味，讓人倍感陰郁。何晏之將屋內(nèi)的油燈點亮，搖曳的燈光略有些晃眼，他的內(nèi)心也隨之添了些許憂郁。他的目光落在油膩而破舊的桌上，只見滿滿一碗粥放在桌上，似乎筷子都沒有動一下。何晏之伸手摸了摸，果然已經(jīng)冷透了。

何晏之覺得自己的心同這碗冷粥一樣冰冷。他緩步走到床前，挑開簾子，但見楊瓊半靠在墊子上，身上蓋著一條薄被，雙目微微瞇著，似乎在假寐。何晏之俯下身輕輕換了一聲，楊瓊這才緩緩睜開眼，在昏暗之中，漆黑的眸子泛著琉璃般的光澤，讓人看了不由得心中一動。何晏之在床邊坐下，伸手握住楊瓊瘦削冰涼的手指，低聲道：“你晚上怎么又沒吃東西？”他想起白天在街上買的點心，便從懷里掏了出來，遞到楊瓊的面前，道，“我買了你喜歡吃的綠豆糕，你要不要嘗嘗？”

楊瓊卻別過臉，皺眉道：“那粥實在腥得很。我現(xiàn)在什么也不想吃?！?/p>

何晏之訕訕地將糕點放在了一邊，轉而又笑道：“此地是邊塞，平常人家難得吃上一頓水產(chǎn)，自然不擅烹調(diào)?！彼p輕撫摸著楊瓊的頭發(fā)，“你若是喜歡，我做給你吃便是?！闭f著，他探手想去摸楊瓊的下腹，一邊柔聲問道，“傷口今日可好些了嗎？”

楊瓊卻推開何晏之的手，背過身去。他皺著眉，手捂住腹部，勉力忍住疼痛，口中卻冷冷道：“還好?！?/p>

何晏之見楊瓊轉眼又變得冷若冰霜，心中頗為惶惑，低聲道：“你何以又拒人以千里之外呢？”

楊瓊并不答話，沉默了許久，方緩緩道：“再過幾日，我們動身去益州?！?/p>

何晏之顯然吃了一驚：“益州？”他壓低了聲音，“你如今的身體如何受得了？你那日說要來陳州，如今好不容易到了陳州，你又要去益州？搖光，你到底要做什么？”

楊瓊只是背對著他，淡淡道：“我無妨?！彼D過身來看著何晏之，低聲吩咐道，“你只須照著我的意思去做便可，三日后動身。”

何晏之卻堅決地搖了搖頭：“從陳州到益州，路途險阻。你現(xiàn)在的身體，如何受得了跋山涉水？我決不會帶你上路?！?/p>

楊瓊卻陡然怒了，厲聲道：“我的事何容你來置喙？沒有你，難道我就去不了益州了？”說著，他猛地坐起身來，然而，猛烈的動作卻牽動了腹部的傷口，突如其來的劇烈疼痛讓他整個人都蜷縮了起來，霎時臉色煞白，冷汗淋淋，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何晏之扶住他，急切道：“怎么了？”他不顧楊瓊的掙扎，不由分說地將他腹部的白紗解開，只見一道發(fā)白的傷痕橫在小腹上，懨懨地透著頹敗之色，讓人看了一陣心驚。

何晏之的雙唇顫抖著：“怎會越來越嚴重了？”他抬起頭，眼眶瞬間紅了，臉上露出痛苦之色，啞聲道，“所以你才不肯讓我看你傷口？這幾日連碰也不讓我碰？”他喃喃道，“難道連段公配的藥也沒有用了么？”

楊瓊卻一臉漠然地拉下衣襟，強忍著疼痛，淡淡道：“我還沒死，不必大驚小怪。”他沉著臉，仿佛又變成了擎云山上那個喜怒無常的楊宮主，眼角眉梢俱是森然冷意，“無論如何，我必須去益州。”

何晏之依舊搖頭道：“你要來陳州，我也不問你緣由，陪你來了便是。但是從陳州到益州，卻是一路群山萬壑，還有戈壁險灘，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豈不是去送死么？”他握住楊瓊的手，沉聲道，“你在陳州未必會死，你去益州卻是自尋死路，我絕不會讓你冒險上路。你若是再一意孤行，不如先殺了我，咱們要死也要死在一塊?！彼凵砩锨氨ё瞽偟暮蟊?，“我們不是說好了么？”他一字一頓地說道，“生同枕席，死則同穴。搖光，難道你后悔了？”

楊瓊只是背對著何晏之，靜默地躺在床上，一言不發(fā)，良久，長長嘆了一口氣。何晏之繼續(xù)道：“我明日去請個大夫來吧。天無絕人之路，我不信治不好你?！?/p>

楊瓊不語，末了，才淡淡道：“隨你?！彪S之，又閉上了雙眼，再不說話。

何晏之呆滯地看著楊瓊瘦削的后背，心中悵然，好不煩悶，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他本想將白天遇到何欽之的來龍去脈細細講給楊瓊聽，亦想問問楊瓊的意思，是否愿意住到何欽之的戲苑里去養(yǎng)傷。然而，在眼下這般尷尬的氣氛下，他竟不知道應該如何開口了，唯有靜靜地坐在楊瓊的背后，過了許久，才幽幽說道：“你終究是不肯信我，是不是？”

楊瓊向隅而臥，雙眸緊閉，一動不動，仿佛已經(jīng)睡熟，根本未曾聽到何晏之的話。只是，從他的眼角，卻緩緩淌下淚來，滴落在被褥間，消散于塵垢中，如同事過流云，再無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