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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 七出（第2頁）

張夫人沉吟道：“此事娘也做不得主。”她看了梁柳氏一眼，又道，“我們梁家素來是鐘鳴鼎食的官宦世家，娶妾便也罷了，自古妻妾名分有別，若是再娶平妻，你爹他未必會同意。”見兒子垂頭喪氣，張夫人心有不忍，又道，“玉林，娘也知道你為難，不如先讓新婦生下孩兒，到時在從長計議。若是嫡孫，我梁家香火有承，你爹自然不愿孫子受委屈，便會應(yīng)允了你?！彼α似饋?，“總之，便看那新婦有沒有這等福氣了?！?/p>

梁秦氏在一旁笑道：“老太太果然想得周全，總歸是喜事?！彼χ聪蛞慌哉局牧毫?，“三奶奶，也要恭喜你啊，若是蕙娘一舉得男，三爺有后，你也慰心啊?！?/p>

梁柳氏并不理會她，只是盯著梁玉林，冷笑了一聲，道：“原來夫君是想停妻再娶啊?！?/p>

梁玉林頗有些不耐煩，拂袖道：“就算蕙娘進(jìn)了門，生下兒子，也只是與你平起平坐，又不曾委屈了你。你又有甚么不滿？”

梁柳氏看著張夫人：“老太太方才也說了，梁家雖是新貴，但也算得上鐘鳴鼎食之家，如何卻寵妾滅妻，行此非禮之事呢？”她冷冷笑道，“若是告到太后那里去，不知道是我沒臉呢，還是梁家沒臉呢？”

張夫人此刻的臉色很不好看，但此事終歸是有些理虧，也不好發(fā)作，又顧忌梁柳氏時常在宮中行走，若真是鬧開去，只怕皇家訓(xùn)斥，便唯有沉著一張臉，不發(fā)一言地坐著。梁玉林卻怒道：“你這妒婦！蕙娘還未進(jìn)門你便想著如何欺壓她么？”

梁柳氏冷笑道：“既然是妻妾有分，妻便是妻，妾便是妾，媳婦我只想問婆婆一句，甚么叫做從長計議？難道說等那新婦生下兒子便要休了我么？”

梁玉林勃然道：“休了你又如何！”他此刻只是一心想早早接新寵回家，腦子里全是新人楚楚可憐的梨花帶雨之容，猶覺得梁柳氏面目可憎，實在是討厭得很，便道：“你嫁進(jìn)梁家數(shù)年，至今無子，此乃一。如今妒忌成性，為難新人，此乃二。當(dāng)面頂撞婆母丈夫，甚為不順，此乃三?！彼麑埛蛉斯笆值溃百v婦柳氏行為不端，性情粗鄙，既無恭敬和順之德，又無賢良淑敏之才，如今犯下七出之罪，還請娘親應(yīng)允孩兒寫下休書，將她遣歸?！?/p>

張夫人聽了只是一笑，悠然喝了口茶，冷冷地看著梁柳氏，神情頗為得意。許久，方道：“玉林，你不要魯莽。你媳婦縱然再不端，也與你有夫妻的情分，咱們梁家素有禮義廉恥，當(dāng)寬厚仁慈。”她看了梁柳氏一眼，“你要記得丈夫待你的恩情，莫要太任信了。婦人當(dāng)以和順為美，新婦進(jìn)門，你當(dāng)好好與她相處，一起服侍好丈夫的起居，莫要爭風(fēng)吃醋，惹得家宅不寧。”

梁秦氏亦在旁笑道：“三奶奶寬寬心，凡事且往好處想。你終歸是大，何必捏酸呢。”

梁柳氏冷笑道：“大奶奶倒真是賢惠。大奶奶這般會做媒，怎么不把自家的表妹接到自己屋子里去呢？”

張夫人一拍桌案：“放肆！”她指著梁柳氏道，“真正是不害臊的潑婦！當(dāng)著我的面說這等瘋話，沒有廉恥了嗎？”她對梁玉林道，“把你媳婦帶回去好好教訓(xùn)，莫要在我面前惹我生氣?！彼沸仡D足，“梁家家門不幸，竟然出了這等妒婦！”

梁玉林應(yīng)了一聲便過來拉梁柳氏往外走，梁柳氏卻是直直地站著，抿著唇看著張夫人，忽而一笑，雙手高舉過頂，屈膝鄭重一拜：“老太太，媳婦今日這一拜非同小可，您老且坐穩(wěn)了，受我大禮之拜?！?/p>

張夫人一愣，道：“老三媳婦，你是不是魔障了？”

梁柳氏抬起頭，微微一笑：“老太太，我清醒得很。天下無不散的筵席，為婦六年，我也倦了，如今有新人要進(jìn)門，我正好讓賢?！彼挚戳肆河窳忠谎郏斑€請夫君速速寫下休書，我明日便回關(guān)中去?！?/p>

梁玉林自然巴不得如此，道：“難得你也會有通情達(dá)理的一天?！?/p>

張夫人只是端坐著不語，梁柳氏又道：“我只有一個請求，請允許我?guī)L哥兒一起走?！?/p>

張夫人斷然打斷了梁柳氏的話：“不行！”她冷冷道，“鶯哥兒乃是梁家的子孫，怎能流落在外！絕無可能！”她站起身，“你若要走我也不攔著你，但是要帶鶯哥兒走絕對不行！她是玉林的長女，怎能被一個下堂妻帶走！這等傷風(fēng)敗俗的事你休想得逞！”說罷，對身后的仆婦道，“說了這許多時候的話，我也累了，扶我回房休息去?！?/p>

梁玉林送走母親，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梁柳氏，亦拂袖離去。偌大的正堂里只有梁秦氏笑盈盈地站在梁柳氏身邊，她笑著伸手相攙，道：“三奶奶又是何苦同三爺斗氣呢，惹得老太太不高興，若真是應(yīng)許三爺寫下休書，豈不是弄巧成拙？”

梁柳氏微微一笑：“那樣豈不是正中大嫂你的下懷？遂了你的心意？”

梁秦氏的笑容一滯：“三奶奶在說什么？我怎么聽不懂？”

梁柳氏只是笑著環(huán)顧著四周的雕梁畫棟，振了振衣襟：“還要恭喜大嫂計謀得遂?！彼恍Γ澳氵@個媒，做得可真正是好。我怎么從不知道你有甚么遠(yuǎn)房的表妹呢？”

梁秦氏斂容道：“三奶奶自己想不開吃醋生氣，怎么能把火發(fā)到我的身上來。算了，我也勸不了你，三奶奶還是自求多福吧?！闭f罷，轉(zhuǎn)身欲走。

梁柳氏卻喊住了她：“大奶奶可曾讀過莊周的逍遙游么？”

梁秦氏轉(zhuǎn)身道：“我自然比不得三奶奶出身書香門第，哪里讀過什么書?！?/p>

梁柳氏只是負(fù)手而立，朗朗吟誦道：“蜩與學(xué)鳩笑之曰：‘我決起而飛，槍榆枋而止，時則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萬里而南為？’”她哈哈大笑起來，慢步朝屋外走去，朗聲道，“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