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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雙魂（第2頁）

段從嘉神色一變，心中卻是一喜，想到陳商并未完全喪失理智，便道：“我是從嘉啊?！?/p>

陳商卻皺眉道：“什么從嘉？我不認(rèn)得?！彼仡欁笥?，大聲道，“阿涼呢？阿星呢？他們在哪里？”

段從嘉的雙唇微微顫動，此情此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他正愣愣站著，陳商的長劍已經(jīng)抵在他的哽嗓，低聲喝道，“你是老四的人？”

段從嘉定定地看著他，緩緩道：“阿芒，你醒一醒?，F(xiàn)在是文禧二十七年，高宗楊朗早已駕崩數(shù)十年，今上是楊朗的孫女。柳涼生、蕭疏星他們早就已經(jīng)死了。就連楊顯，也已經(jīng)死了六十余年了?！?/p>

陳商瞪大了眼睛，搖搖晃晃地往后退了幾步，捂住胸口，喃喃道：“不可能……”他大喝一聲，一劍又刺向段從嘉的面門，橫眉怒道，“你敢戲弄我？”

何晏之大喊了一聲“不好”，卻見段從嘉一把握住了陳商刺來的劍尖，鮮血瞬間淋漓而下。段從嘉的臉上再無平日里疲懶的笑意，而是交織著極度的悲哀和痛苦，啞聲道：“我沒有戲弄你。阿芒，楊顯已經(jīng)死了?！彼噶酥笚瞽?，“他便是楊朗的后人，是楊朗的曾孫?！彼D(zhuǎn)臉對楊瓊說道，“小子，你告訴他，昔日太宗次子，秦王楊顯，是怎么死的？”。

楊瓊一怔，道：“楊顯被高宗圈禁，顯德四年，死于鄴水?！?/p>

陳商呆滯地看著楊瓊，隨之，仰天發(fā)出一聲嘶吼，目眥盡裂，聲嘶力竭地喊道：“二哥！二哥！”聲音回蕩在林間，發(fā)出悲鳴般的回響，他的雙目赤紅，“二哥怎么會輸？二哥怎么會輸給老四？”他橫掃一劍，劍氣縱橫，有無窮威力，神志卻已然混亂不堪，口中低聲喃喃道，“二哥，誰若是擋了你的路，我便殺了誰！楊克也罷，楊朗也罷，一個一個……”他的聲音中隱約帶了哭腔，“二哥……我們……生生世世都要做兄弟的呀……”

段從嘉呆呆看著他，喉頭滾動，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左手的鮮血不停往下滴，在地上積了一小洼濃稠的血。

陳商轉(zhuǎn)頭死死盯住了楊瓊，切齒道：“你是楊朗的后人？”他上前了一步，面有猙獰之色，“楊朗既然已經(jīng)死了，今日我便先殺了你祭二哥之魂，然后再去把楊朗的尸骨拖出來，挫骨揚灰！”言罷，長劍帶著陰煞之氣，往楊瓊的面門直撲而來。

何晏之大驚失色，一把抱住楊瓊，側(cè)身向外避開。段從嘉回劍相擋，低聲道：“把阿芒還給我?！彼归_全力，同陳商戰(zhàn)在一處，目光卻癡癡地看著陳商，柔聲道，“我的阿芒，他最是心軟，怎會如此狂暴？”他的神色憔悴不堪，此刻顯得蒼老無比，痛苦地說道，嗓音嘶啞，“你把他還給我??！”

陳商面色鐵青，冷冷說了聲“滾！”內(nèi)力迸發(fā)，一劍便刺穿了段從嘉的肩胛。他眸光一暗，動作亦是一滯，仿佛有些掙扎，手中的長劍顫抖著垂了下來，復(fù)而又抬起，陰惻惻地說道：“擋我者死！”他一劍砍翻了段從嘉，躍到楊瓊近前，身形猶如鬼魅，舉劍便刺。何晏之見無法再避，唯有以身為盾，將楊瓊死死護在身下，閉目等著陳商的長劍穿身。

然而，陳商的劍尖卻驟然停了下來。劍尖上的血珠一滴一滴落在何晏之的脖子上，血腥味撲鼻而來。何晏之睜開眼，正對上陳商慘白的臉，此刻，他的眉，他的眼，他的手，都在不斷顫動，身體中仿佛有兩個靈魂正在做著殊死的掙扎。劍鋒就抵在哽嗓，何晏之不敢輕舉妄動，陳商怔怔地看著他，雙唇蠕動，吐出一個字：“朗……”他眸中陰沉的光芒散了開去，臉上又重現(xiàn)往日那種溫柔繾綣的氣質(zhì)，只是目光依舊渙散，神智依然混亂。他手中的劍顫抖著，鋒利的劍刃來回輕輕劃過何晏之頸上的肌膚，顫著聲音哽咽著，低低道：“阿放？”

何晏之聽不懂他在說甚么，只覺得脖間有血絲滑落，他此刻多處受傷，胸口悶悶發(fā)痛，幾乎連呼吸都是痛苦的，唯有低低喚了聲：“陳前輩？”

陳商似乎根本沒聽到何晏之的聲音，只是全然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他姣好的眉峰蹙起，眼底氤氳，細(xì)密的睫毛瑟瑟抖動，眼淚一滴一滴落了下來，滴在何晏之的臉上。一種絕望而凄涼的情緒籠罩著他，漆黑的眸子深處似乎是他破碎的靈魂，隨著時空的亂離而隨波逐流。

何晏之被他盯得心底發(fā)毛，仿佛眼前站著的，已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抹孤獨的游魂。陳商淚落如珠，慘白的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阿放，事到如今，我竟還是……下不了手……殺你……”他低低說著，聲音凄楚無比：“我身凄凄……非昨日……郎君薄幸……似當(dāng)年……”他的劍又遞進了幾分，幽幽的聲音吟唱著何晏之從未聽過的曲子：

“似這等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隨人愿，便酸酸楚楚無人怨……”

他此刻已然忘了自己是誰，他的神思仿佛穿越了時空的亂流，又飛躍到了那個已經(jīng)模糊而斑駁的夏日午后，水袖翻飛，折扇輕搖，恍如隔世，那個有著陽光般笑容的大男孩曾讓他怦然心動……

何晏之極為驚訝，他自幼在戲班賣藝，卻從未聽過如此纏綿的調(diào)子，心道，陳商這般的嗓音，只怕當(dāng)時的那些名角都是不能及的。他的心思打了岔，竟連咫尺間的危機都渾然不覺了，只管呆呆地看著陳商。

楊瓊在他身下低聲道：“呆子，快跑啊。等著他來殺你嗎？”

何晏之回過神，手腳并用地小心翼翼往后挪動。陳商卻仿若未見，依舊呆若木雞地站著。段從嘉從地上掙扎著爬了起來，拖著瘸腿，朝陳商走來，口中道：“阿芒，阿芒，你回來了么？”

陳商木然地回過頭，雙目空空洞洞，失魂落魄道：“我竟還是下不了手……他殺了二哥，我卻下不了手……”他淚如泉涌，說話間，竟回劍向自己的心窩刺去。

何晏之大喝了一聲“前輩”，段從嘉的身形已然躍到陳商身側(cè)，死死抵住了陳商的右肩，他渾身浴血，殘缺的手掌緊緊握著陳商的右手，啞聲道：“你若要死，不如先殺了我吧！”

陳商直愣愣地看著他，手中的劍“當(dāng)啷”掉在了地上。他伸手抓住段從嘉的左肩，雙唇顫動，低低道：“從嘉……是誰傷了你？”

段從嘉用唯留拇指和食指的手撫上了陳商的臉頰，手掌上的血染在對方白皙的臉上，尤為可怖，低聲道：“阿芒，你醒過來了么？”他猛地將陳商抱入懷中，哽咽道，“阿芒你終于回來了，是嗎？”

陳商靠在段從嘉的肩上，嘔出了一口黑血?！翱熳摺彼纳眢w搖搖欲墜，“此地陰煞之氣過甚，內(nèi)力越高者越容易被山中瘴氣所控?！彼]目喘息著，“他們結(jié)這個陣法也要費去許多心血，此時陣法方破，自顧不暇，若等他們回過頭來……我們只怕……未必能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