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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拜帖（第2頁）

何晏之哈哈大笑，修長的手指輕叩桌面，竟開腔唱道：“怎奈是功名二字困書生，小生是一介寒儒家道貧，功名未登龍虎榜，怕誤了小姐你終身。”他吐字優(yōu)美，唱腔圓潤，甚為動聽，引得四周的客人紛紛朝這邊看過來。

何晏之一邊笑著，一邊將手中的拜帖翻到最后一頁，不由愣住了，抬起頭，面露疑惑之色：“柳兄是弋陽人？難道竟是出自關(guān)中望族柳氏一門？我若沒有記錯，關(guān)中柳氏，乃高門貴第，族中不乏貴胄，是第一流的名門?！?/p>

柳夢龍微微低下頭，道：“正是。”他的語氣頗為酸澀，“然則，有句俗話說得好，皇帝也有兩門子窮親，何況世家門閥。柳氏一門雄踞關(guān)中，已逾百年，族人過萬，嫡系雖然顯赫，但旁支末系里也有赤貧之家。我祖上不過柳氏庶出子弟，雖分得一些家業(yè)，但幾代不善經(jīng)營，到我祖父一輩早已沒落，再加之幾代中也不曾有人進士及第，早失了光耀門楣的本錢，到我父親手上，竟連糊口都難了。

“家父原也是個讀書人，卻只是一個童生，屢試不第，守著清貴終究不能當飯吃，便做起了小本買賣。從來士農(nóng)工商，家父棄學從商，更叫柳氏族人輕視。后來我父親不幸染病身故，族中也不曾好好替他安葬，避之唯恐不及。家母便狠了心，把兩家旺鋪全變賣了，只叫我好好讀書，考取功名，以慰父親泉下之靈，也好在族人面前揚眉吐氣。

柳夢龍嘆了口氣，繼續(xù)說道，“可惜我天資平平，花了十二分的力氣才通過鄉(xiāng)試，考中了舉人。以我之才，得中舉人已是祖上積德，本應(yīng)識時務(wù)到縣衙討個差事，卻實在不忍心負了家母望子成龍之心，只能背水一戰(zhàn)，到京城去碰碰運氣了。柳氏嫡系在京中頗有身居高位之人，我前去拜投，想必他們看在同姓同宗的份上，總不至于將我拒之門外。

“我這次上京，家母將妹妹的妝奩都變賣作了我的川資，若不能高中，不但對不起家母，更對不起妹妹。只是，我一路上小心翼翼，誰料還是失了盤纏，本以為上京無望，一切皆成泡影，沒想到竟遇到了恩公！”柳夢龍說得激動起來，竟連眼眶都微微有些發(fā)紅，又起身作揖道，“真是絕處逢生遇救星，何兄大恩大德，柳夢龍沒齒不忘！”

何晏之卻嘻嘻笑道：“大恩不言謝，我本就是做個順水人情，你這樣謝來謝去的反而不美。這世間之事，本就不必太過執(zhí)著，性命都是無常物，更何況富貴榮華?！?/p>

柳夢龍一怔，道：“何兄的見識，果然高我一等?！?/p>

何晏之擺擺手，笑道：“我只是個唱戲的，讀的書自然沒有柳兄多。我記得有出戲里是這樣唱的，”他微微閉目，搖頭晃腦地吟唱道，“你不可將人太看輕，說話之中要留三分。天下多少貧轉(zhuǎn)富，也有多少富轉(zhuǎn)貧。窮的哪有窮到底，富的哪有富到頂。兒信他，龍困淺水未逢時，日后定能上青云?！边@段唱詞本是旦角唱的，何晏之天生嗓音清亮，捏起嗓子，也學得像七分，再加之眉眼清秀，顧盼間頗具風情，旁邊幾桌的客人竟有人拍手叫起好來。

柳夢龍只管呆呆看著何晏之，只覺得這般風流標致的人物，平生也是第一次見到，即便柳氏族中那些正得勢的子弟中也找不出幾個像何晏之這樣俊俏瀟灑的青年來，感激之余，心中不免亦多了份傾慕之情。

何晏之唱罷笑道：“俗話說，世上未見千年富，人間哪來萬年貧，人□□理，想必大抵如此，柳兄只要盡人事、聽天命罷了。至于那些嘲諷奚落你的人，只管當他們放屁。雖說人爭一口氣，樹活一張皮，但何苦為難了自己，反倒取悅了旁人，這樣活著，豈不太虧？”

何晏之與那書生又閑話了許久，他之前在九陽宮里，同處的除了楊瓊便是啞仆，楊瓊不茍言笑，也不喜他說說笑笑，只嫌他聒噪，偶爾能見到蕭北游，也是將他視作眼中釘，實在無趣得很，如今下得山來，便如困龍入海、飛鳥離籠一般。

他本就是個愛熱鬧的性子，早年走南闖北，見過的風土人情自然比柳夢龍這般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的書生要多得多，侃侃而談起來，只聽得柳夢龍頻頻稱道，心中益發(fā)生了親近之意，尋思自己妹妹尚待字閨中，若能嫁得眼前的青年，也算是天賜良緣，又想到自己看著何晏之心里喜歡，想必自己妹妹一定也看得上，便開口道：“不知恩公可曾婚配否？”

何晏之正說在興頭上，甫一聽此言，倒把下面的話都噎在了喉里，腦子里竟全是自己與楊瓊那些旖旎情事，不覺面紅耳赤，竟不知如何作答，只好含糊道：“柳兄怎的突然提這個？”

柳夢龍笑著拱手道：“恕小生唐突，實在是心中傾慕恩公人品貴重，儀表堂堂，堪稱人中龍鳳。小生家中還有個妹妹，年方二八，尚未許過人家，相貌雖然不是上佳，但也生得清秀溫婉，算得上窈窕淑女，堪為君子好逑。家父早歿，我是長兄，自然要替她的終身尋個依靠。恩公人品學識不俗，與舍妹若能結(jié)成一對良緣，家父泉下有知，定當欣慰。”

柳夢龍見何晏之紅著臉不說話，只道他心里害羞，繼續(xù)說道：“小生家中雖貧，但畢竟出自名門，舍妹自小也讀書習字，頗通文墨，說來也慚愧，舍妹作的詩比之在下還要略勝一籌，在族中也小有才女之名。”

何晏之心中卻嘆了一口氣：只怕不是你妹子作的詩好，實在是你沒有作詩的天分罷。他于是起身作了個揖，道：“柳兄，并非是在下推脫，只是古人有云，施恩圖報非君子，大義當前不能違。更何況，在下已有心儀之人，鐘情日久，又如何能耽誤令妹終身？”

柳夢龍恍若一盆冷水從頭澆下，心涼了半截，悵然道：“原來如此，想來是在下沒這個福分了?！彼L嘆一聲，“何兄心中的佳人自然是傾國傾城，才能叫你魂牽夢縈了。”

何晏之仿佛被他說中了心事，臉上也有了幾分惆悵之色，不由苦笑道：“只可惜，美人如花隔云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