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玉很快就被人引了進(jìn)來,他的腿似乎有些不便,每走一步都有些拖沓,整個人顯得憔悴而陰郁。沈碧秋笑著站起身來,徑直迎上去,不料秦玉卻后退了幾步,避了開去。他冷笑著,拱手道:“大公子何須再惺惺作態(tài)?”
沈碧秋面露詫異之色:“秦大當(dāng)家何出此言?”
秦玉只是不住冷笑,道:“大公子設(shè)下機關(guān)傷了我的踝骨,又派人將在下軟禁,如今突然召我前來,莫不是想以秦某為餌,再來釣一條大魚么?”他斜睨著眼睛,雖然形容萎靡,但仍然依稀可見昔日的風(fēng)姿。如今的秦玉兩鬢略有些斑白,不過數(shù)月光景,卻似乎已經(jīng)蒼老了十?dāng)?shù)歲,整個人暮氣沉沉,不覺叫人看了唏噓不已。
沈碧秋哈哈大笑道:“秦大當(dāng)家差矣,一切皆是誤會。那些消息機關(guān)乃是沈某早些年就埋下的。只是沈某實在不明白,大當(dāng)家為何要深夜在院中亂逛呢?”他搓著手,眸光稍暗,神色中閃過一絲戲謔,輕嘆道,“傷了大當(dāng)家,小弟心中不安,只是秦兄一直不愿意安心靜養(yǎng),在下不得已才派了人守在你的門口,日夜保護(hù)。若是秦兄有甚么閃失,豈不是在下的罪過?在下又如何同青云寨的兄弟們交待?”
秦玉哂笑道:“大公子何必裝腔作勢?你怎會不知道我要干甚么?”他沉聲道,“沈碧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將楊瓊匿藏在身邊,以為天下就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了嗎?”
沈碧溫言道:“原來秦兄是想向岷王殿下邀功么?”他的目光深幽,笑容卻是依舊,“在下知道大當(dāng)家為了能恢復(fù)秦家的爵位,可謂是殫精竭慮。青云寨既然歸附了歸雁莊,沈某從來是將大當(dāng)家當(dāng)做兄弟看待。只是沒有想到秦兄卻是心比天高,早已經(jīng)與張諒暗度陳倉。這番是想除掉沈某,便可以取而代之么?”
秦玉咬牙道:“確實是我太過愚蠢,沒有當(dāng)機立斷,即刻返京。孰料你們父子二人心懷鬼胎,如今欲加之罪,又何患無辭?”他恨恨道,“沈碧秋,我便是太過于相信你,卻原來你的許諾不過是權(quán)宜之計,空中樓閣罷了。”
沈碧秋正色道:“可是在下卻是問心無愧。沈某何曾違背自己的許諾?如今青云寨已經(jīng)受朝廷招安,難道不是在下從中斡旋?就連秦兄能夠受到岷王殿下器重,也不是經(jīng)過在下的引薦嗎?大當(dāng)家,喝水莫忘挖井人,過河拆橋的事豈是英雄所為?”沈碧秋越說越是激動,轉(zhuǎn)身回到案前坐下,從案上拿起一封信函,扔到秦玉的面前,“大當(dāng)家自己看罷,這是岷王殿下的密函,她命我即刻回京,只怕是要我去同張諒當(dāng)庭對峙呢?!彼淅湟恍?,“秦兄,說到底,你我都不過是岷王殿下的奴才,又分甚么高低貴賤?如今王駕千歲震怒,秦兄以為在下倒了霉,你便可以高枕無憂么?”
秦玉緩緩彎下腰,撿起地上的信函,打開匆匆看了一眼,果然是楊玲瓏急召沈碧秋回京。這般氣急敗壞的沈碧秋確實少見,秦玉心里不免有些幸災(zāi)樂禍,唇角亦泄出一絲笑來。沈碧秋看得真切,眸光微微一轉(zhuǎn),繼續(xù)道:“大當(dāng)家,你我皆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假若岷王殿下對在下心生嫌隙,只怕你更是得不到殿下的信任。況且,以陳州如今的局勢,我若是驟然回京,勢必是將西北重鎮(zhèn)拱手交給西谷連駢。咱們可是把身家性命押在了岷王殿下身上,若是殿下失勢,你我的下場怕是死無葬身之地了?!?/p>
秦玉冷冷地看著沈碧秋,道:“大公子如此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咱們倒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罷,大公子是想如何處置在下呢?”他冷笑道,“就算大公子說得天花亂墜,又如何解釋私匿楊瓊的行為?大公子一口咬定我與張諒暗通曲款,可曾想過,倘若秦某一開始就對大公子存了貳心,將楊瓊的下落透露給岷王和大院君,大公子焉能繼續(xù)執(zhí)掌校尉營?”說話間,他又走近了幾步,緊盯著沈碧秋,咬牙道,“是大公子負(fù)我在先,而非秦某有負(fù)于大公子。我兄弟陸嘯虎被楊瓊所殺,此仇不共戴天,我若不能手刃楊瓊,誓不為人!”他抱腕擋胸,沉聲道,“秦某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假若我有何不測,岷王殿下必然會知道楊瓊的下落。到那時……”秦玉冷笑了一聲,“只怕大公子亦是下場堪憂?!?/p>
沈碧秋抿唇不語,復(fù)而微微一笑,柔聲喚了一聲“秦兄”,又嘆息道,“我本以為,你為恢復(fù)秦氏一族的爵祿和榮耀殫精竭慮。不料秦兄卻也是性情中人,為了替陸嘯虎報仇,竟然蹈死不顧么?”
秦玉一怔,神思有些惘然。他瞇著眼睛,仿佛魂游于天外,許久,方低聲道:“不錯。我這一生……為了秦氏一族的榮辱浮沉,半世奔走,嘔心瀝血,不曾敢有一刻懈怠?!彼站o了拳,雙眉深鎖,眸光低垂,喃喃道,“嘯虎……他與我結(jié)識于風(fēng)塵,患難與共,死生相隨??上?,我未能許他共享榮華富貴,卻連累他命喪九泉……這些日子來,我夜夜夢見他慘死在我的面前……如今陰陽兩隔,只恨此生再難相見……”他仰起頭,將眼中的淚光生生逼了回去,切齒道,“楊瓊啊楊瓊,若不取你項上人頭,難慰嘯虎在天之靈!”他轉(zhuǎn)而看向沈碧秋,眼中皆是恨意,“大公子,還望你莫忘了昔日之言。你今日若能將楊瓊交予我處置,秦玉今后必當(dāng)誓死追隨。倘若大公子一意孤行,秦玉不惜玉石俱焚!”
沈碧秋眸光流轉(zhuǎn),抿唇一笑。他的五官深邃,面容卻生得白凈儒雅,笑起來頗有幾分風(fēng)流倜儻。他站起身來沖秦玉拱手作揖道:“大當(dāng)家重情重義,沈某心中好生佩服。不過……”他的眉眼彎彎,負(fù)手走到秦玉的身邊,低聲道,“只不過楊瓊并不在我的手上?!?/p>
秦玉冷笑道:“大公子當(dāng)我是瞎子?我親眼所見……”
沈碧秋卻做了一個噓聲的動作,壓低了聲音道:“秦兄,且隨我來。”
秦玉跟著沈碧秋來到一處院落,此時天色向晚,小院地處隱蔽,燈火寥落,秦玉透過窗紗,借著些許光亮,但見一個單薄的身影斜靠在榻上,那人披著著一件白色的中衣,烏黑的長發(fā)垂落至腰間,襯得一張臉越發(fā)雪白,眸若點漆,唇若涂脂,遠(yuǎn)遠(yuǎn)望去,只覺得楚楚動人。
秦玉低低喚了聲“楊瓊”,幾乎是咬牙切齒。沈碧秋卻在旁道:“秦兄可看仔細(xì)了,這人到底是不是楊瓊?!?/p>
秦玉又仔細(xì)打量起來,然而,越看心中越覺疑惑。屋中那人的身材長相與楊瓊雖有八九分的相似,但是神韻卻大相徑庭,絕無記憶中楊瓊的半分傲氣和凌厲,倒是顯得有些神情呆滯。秦玉皺著眉,卻見屋中之人緩緩轉(zhuǎn)過身來,大約是他坐得久了有些氣悶,正半靠著床頭,捧著小腹微微地喘息。秦玉不禁瞪大了眼睛,指著那人隆起的腹部,轉(zhuǎn)眼看著沈碧秋:“他……難道……竟是個婦人?”
沈碧秋微微一笑:“能叫秦兄誤認(rèn)成楊瓊,看來此人與楊瓊確實長得極為相似。只可惜……”他嘆了口氣,“我好不容易找了一個與楊瓊神似的傀儡,先前一直將她藏匿在紅袖樓中。雖然是個婦人,但略加調(diào)教,倒也可以以假亂真,將她做個誘餌引西谷連駢上鉤,綽綽有余。只是不想她竟然懷了孕,卻是叫我有些為難了?!?/p>
秦玉的臉上露出古怪的神情,復(fù)而嗤笑道:“大公子倒是風(fēng)流快活?!?/p>
沈碧秋笑道:“邊塞苦寒之地,妻室又不在側(cè),美人如玉,難免叫人心猿意馬啊。”他的目光注視著屋內(nèi),“沈某又不是圣人,長夜寂寞,總要有溫香軟玉相伴,聊供遣懷。狎妓本屬風(fēng)流韻事,褻玩一個娼婦,又算得了甚么?”他神情頗有些曖昧,“此女雖然有些癡傻,但是姿容妍麗,溫柔可人,床笫之間更是妙不可言。秦兄若是有興趣,亦可同樂?!?/p>
秦玉擺了擺手:“大公子開甚么玩笑。”
沈碧秋輕嘆了一聲,道:“只是虎毒尚不食子,念她腹中終究是沈某的骨血,將胎兒墮去,我實在是于心不忍哪。唯有將她帶在身邊,伺機行事了?!彼粗赜?,“還請秦兄見諒,一則,此人乃是我為西谷連駢準(zhǔn)備的誘餌,自然越少人知曉越好。二則么,”他頓了頓,低聲道,“我尚新婚燕爾,只怕家中夫人知曉后不悅,還請秦兄權(quán)作不知?!彼笆肿饕?,“在下謝過?!?/p>
秦玉笑道:“不想大公子倒是個懼內(nèi)的?!彼炅舜晔?,“在下對大公子的家事沒有半分興趣?!彼烈鞯?,“只是不知,楊瓊?cè)缃竦降撞厣砗翁???/p>
沈碧秋道:“我本叫你送晏之回江南,他卻在錦州城中不翼而飛。大約他是見到了甚么要緊的人,才遁地而走。”
秦玉皺眉道:“大公子是懷疑楊瓊帶走了二公子?”
沈碧秋冷哼了一聲,道:“這小子吃里扒外也不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