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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四時歌（一）（第3頁）

誰知貞兒這般胡來，亂了她原本的計劃，眼下雖死死拴住裴含章，卻也免不得在眾人面前作秀一番，以穩(wěn)皇室尊嚴(yán)。

她思慮一番，重新坐回案后，提起一支紫毫，飽蘸濃墨，在鋪開的灑金云紋箋上落下鐵畫銀鉤的字跡——裴卿含章臺鑒：家門不幸，出此狂悖逆子，大典失儀，唐突卿門，輕慢禮法，致令清譽蒙塵。

每思及此，愧悔無地，五內(nèi)俱焚。

本王忝居監(jiān)國之位，管教無方，責(zé)無旁貸，實負(fù)圣恩，亦愧對河?xùn)|裴氏累世清名。

今薄備微禮，聊表寸心，萬望卿念其無知，體上天有好生之德，勿因此豎子之過，損及卿玉質(zhì)清輝，更傷你我相得之誼。

允儀頓首再拜。

字字懇切，句句沉痛，將皇家的姿態(tài)放得極低，自責(zé)之情溢于言表。

“備禮。

”蕭允儀擱下筆，聲音恢復(fù)了慣常的沉穩(wěn)，卻透著深深的倦意，“取本王私庫中上等蜀錦、云錦、繚綾各三十匹，南海明珠一斛，赤金五百兩，前朝王羲之《快雪時晴帖》摹本一卷，即刻備齊。

”“是！”

負(fù)責(zé)庫房的掌事官躬身領(lǐng)命，迅速退下安排。

“備車。

”蕭允儀起身，玄色繡金蟠龍紋的大氅帶起一陣?yán)滹L(fēng)，“去裴府。

”-宗正寺管轄的宗廟別院，位于皇城西隅，緊鄰太廟。

此地遠(yuǎn)離塵囂，高墻深院，古柏森森，空氣中終年彌漫香燭與陳舊木料混合的沉郁氣息，肅穆得近乎死寂。

庭院中幾株老樹枯枝虬結(jié)，覆著厚厚的雪被。

青石小徑上的積雪被掃開，又迅速被新落的雪沫覆蓋，只余下shi冷痕跡。

一輛形制極為樸素的青布帷小車，碾過清掃后仍顯泥濘的積雪，悄無聲息地停在側(cè)門外。

沒有儀仗，沒有扈從，只有車輪壓在雪上的咯吱聲格外刺耳。

車簾掀起，蕭允貞彎腰下車。

他換了身素凈的靛青錦袍，墨發(fā)未冠，僅用一根磨得光滑的素銀簪松松束在腦后，臉上脂粉盡褪，唇色淡薄，左頷青痣格外醒目。

兩名身著玄色勁裝的楚王府親衛(wèi)緊隨其后，目如鷹隼，腰佩狹刀，與其說是護(hù)送，不如說是押解。

宗正寺一名須發(fā)皆白的典簿早已肅立在烏木側(cè)門旁，等候多時。

見蕭允貞下車，她渾濁的雙眼抬了抬，隨即又迅速垂下，動作遲緩卻一絲不茍地躬身行禮，不帶絲毫情緒：“郡君殿下，風(fēng)雪寒重，請隨臣入院。

”蕭允貞那雙慣常帶著迷離醉意或灼人興味的鳳眸，此刻沉寂如兩口枯井，深不見底，映不出任何情緒。

他抬眼掃過那扇高聳厚重的烏木大門，門扉上漆色斑駁剝落，露出底下陳舊的木紋，門內(nèi)一條幽深曲折的回廊，廊柱朱漆暗淡，被參天古柏的陰影完全籠罩，光線昏暗，一眼望不到盡頭。

寒風(fēng)卷起他靛青的袍角，灌入脖頸，帶來刺骨的冰涼。

他未發(fā)一言，抬步邁過冰冷如鐵的門檻。

沉重的烏木門在他身后緩緩合上，發(fā)出喑啞的shenyin，最終一聲悶響，徹底攏住，隔絕開最后一線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