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二柄（六）（第1頁）

那雙手極其蒼白，骨節(jié)分明，在昏光下近乎透明。

裴照野動作平穩(wěn)，沒有一絲猶豫，穩(wěn)穩(wěn)端起了那只青釉藥碗。

碗壁滾燙，灼人的溫度透過薄瓷直透指尖，濃稠的藥汁在碗中微晃，映出她沉靜如水的面容。

裴照野稍作垂眸，看向碗中深褐近黑的湯藥，熱氣氤氳，扭曲了碗底細膩的紋路，也模糊了那藥湯本應(yīng)有的清苦氣息。

窗欞縫隙透入的天光沉黯如鉛，將室內(nèi)炭火烘出的暖融都染上了一層灰敗的底色。

“放下吧。

”她的聲音聽上去極為平靜，像冰層下緩慢流動的水。

小枝如蒙大赦，慌忙將托盤放在書案邊緣空處。

他下意識后退一步，垂手躬身，恨不能將自己縮進地板的縫隙里消失。

裴照野端起藥碗，溫熱的釉面熨帖著冰涼的手心。

她沒有立刻飲下，反而將視線落在小枝那幾乎要折斷的脖頸上，語氣平淡地添了一句：“你且在此候著，府中事務(wù)繁忙，分不出人手侍奉，等青梧回來，你再將空碗收走。

”小枝身體一僵，這道指令比任何斥責都更令他肝膽俱裂。

他喉嚨里發(fā)出壓抑的嗚咽，頭垂得更低，幾乎要碰到膝蓋，身體篩糠般抖得無法自抑，冷汗浸透了單薄的粗布衣料，緊貼在嶙峋的脊背上。

裴照野不再看他，將碗沿貼上唇瓣。

她眼睫低垂，視線沉在攤開的卷宗上，一行行墨字落進視野里。

喉頭滾動，苦澀的藥汁滑過咽喉，沉入肺腑。

她將空碗擱回托盤，那一聲輕響，有如喪鐘。

時間在一陣死寂中緩慢爬行，屋內(nèi)僅能聽到炭火輕響和小枝斷斷續(xù)續(xù)的抽泣。

麻痹感從執(zhí)筆的指腹蔓延，沿著血脈經(jīng)絡(luò)向上攀爬。

筆尖就懸停在幾個工整小楷上方，一滴濃墨墜落，在紙面洇開一團突兀的臟污。

裴照野的指尖蜷縮了一下，她擱下筆，望向那團墨污，深不見底的眼底掠過一絲了然的光。

果真如此。

麻痹感迅速擴散，由指尖蔓延至手腕、臂膀，難以言喻的沉重感從xiong腔深處彌漫開來，每一次呼吸都艱澀而短促。

空氣陡然變得稀薄，無論怎樣用力汲取，都填不滿肺腑間的縫隙。

她微微側(cè)過頭，試圖望向窗欞外的天幕，視線卻驟然模糊。

眼前的一切都像隔著一層溫熱的水汽，邊緣扭曲，色彩褪盡，只余下晃動不安的灰白輪廓。

喉嚨深處泛起一陣干癢，伴隨著鐵銹般的腥甜，皆被她強行壓下，她的指尖下意識地扣緊了袖袋里的墨玉棋子，試圖以此錨定逐漸渙散的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