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牢外荒僻小院的青石板上,那枚鳳紋金鈕靜靜躺著,在秋日慘白的陽光下折射出冰冷而詭異的金光。
它不過指甲蓋大小,鳳鳥的形態(tài)卻栩栩如生,每一片羽毛都透出皇家獨有的、令人窒息的尊貴氣韻。
蘇晚凝已經斷了氣,脖頸以一個極其扭曲的角度歪斜著,那雙曾經盈滿柔弱淚水的杏眼,此刻圓瞪著,凝固著生命最后一刻迸發(fā)出的極致怨毒與不甘,死死地釘在云錦身上,也釘在蕭辰身上。
像兩道淬劇毒的詛咒,無聲地烙在這片死寂的院落里??諝庵袧庵氐难葰夂退劳龅臍庀⒒旌显谝黄?,令人作嘔。
侍衛(wèi)們無聲地收拾著殘局,動作麻利而透著習以為常的冷漠。拖走那具尚有余溫卻已僵硬的尸體,擦拭地上的污跡。唯有那枚小小的金鈕,無人敢動。
云錦的視線,仿佛被無形的絲線牽引,死死地鎖在那枚金鈕上。記憶不斷被強行追溯:太后的……
在太后壽宴上,珠簾之后,太后發(fā)髻間那支象征著無上尊榮的九尾鳳釵上,其中一只鳳鳥的尾部,就鑲嵌著這樣一枚一模一樣的鳳紋金鈕!
蘇晚凝背后那條若隱若現的深宮毒線,另一端握著的,竟然是那位看似超然物外、深居簡出的慈寧宮主人——當朝太后!
一股寒意,比水牢的污水更刺骨,順著脊椎猛地竄上頭頂。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撞擊,每一次搏動都帶來更深沉的驚悸。
蘇晚凝臨死前那凄厲的嘶喊——“你們永遠也不知道真正給我金珠……讓我對付你們的人……是……誰——?。?!”——此刻在她腦中瘋狂回蕩,每一個字都像裹著冰渣的針,狠狠扎進神經。
深宮的水,比她想象的更深,更渾,更毒!太后……為什么?僅僅是為維護蘇家的外戚地位?還是……與當年那樁血案,那染血的詔書,有著她尚未窺見的、更深的聯系?
蘇晚凝,原來至死,也不過是棋盤上一枚用過即棄的棋子。
這個認知帶來的不是勝利的快感,而是沉甸甸的、幾乎令人窒息的危機感。她感覺自己仿佛站在一個巨大的、深不見底的漩渦邊緣,剛剛看清了水面下冰山的一角,那龐大的陰影卻已預示著更恐怖的吞噬。
“哼,死有余辜!”凌風厭惡地瞥了一眼蘇晚凝被拖走的方向,聲音打破令人窒息的死寂。
云錦猛地回神,強行壓下翻涌的心緒。她必須穩(wěn)?。〈丝?,任何一絲異樣都可能引來蕭辰更深的審視。她微微側過頭,目光掠過那枚金鈕,隨即飛快地移開,仿佛只是不經意地掃過一片無關緊要的落葉。
然而,那瞬間的僵硬,那眼底深處來不及完全斂去的驚濤駭浪,還是落入了旁邊一雙深沉銳利的眼眸中。
蕭辰就站在離她幾步之遙的地方,高大的身影在秋陽下拉出長長的、帶著壓迫感的影子。
他臉上沒什么表情,處理蘇晚凝這個背主下毒的側妃,對他而言似乎與處置一個尋常叛奴并無二致。但云錦知道,他此刻的沉默,遠比暴怒更可怕。那是一種絕對的掌控力下,冷靜到極致的審視。
他的視線,先是落在地上那枚小小的金鈕上,停留了片刻,濃黑的劍眉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隨后,那目光便如無形的探針,精準地、帶著穿透一切迷霧的冰冷力量,落在云錦身上。
從她微微繃緊的肩線,到她緊抿的、失去血色的唇,再到她竭力維持平靜卻仍顯蒼白的臉,最后,定格在她那雙低垂的眼眸深處。那里面,似乎有驚懼未散,有茫然不解,還有……
一絲極力掩飾卻依舊泄露的、洞悉什么巨大秘密的震撼?
她在怕什么?又在震撼什么?是因為蘇晚凝的死狀?
不,他的錦夫人,絕非如此膽怯之人。
是因為蘇晚凝死前那句指向不明的嘶喊?還是……因為這枚小小的、突兀出現的金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