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棠棣走在出宮的路上,心里還在沉思。
一個不知名的聲音輕輕問她:你就這么答應(yīng)了嗎?
她說是的,但這并不是因?yàn)樗翢o辦法,只能接受,而是她想她或許應(yīng)該換個方式,來應(yīng)對這樣的情形。
——為什么?這樣的方式會比現(xiàn)在更好嗎?
她說總不會更差了。如今的情形是兩相僵持,再計(jì)較下去,無論怎樣也分辨不出個明白。況且她了解朱叡翊這個人,他已經(jīng)決定的事,再怎樣也是要做的,所謂的事先詢問,不過是個形式。
那個聲音便笑了一下,問不會感到難受、煩躁和生氣嗎?
她沉默片刻,回答說只要不耽誤正事、不影響她,大概率是不會的。因?yàn)樗龑?shí)在是個很能忍受的人,也并非養(yǎng)在深閨,對男女情愛諱莫如深、知之甚少,更顧忌聲名,以致面臨這種事時,只會手足無措、羞恥恐懼到無以復(fù)加的人。
——意思是只要不耽誤正事、不影響她,做到什么程度都無所謂嗎?
陸棠棣有些詫異,說他也做不到吧。單論那藥的古怪蠻橫之處,朱叡翊就做不到,他也不是那種不分輕重、沉湎女色的人。
那個聲音又笑了,有異議地提醒她,難道她忘了之前他還抓著她不放的事情嗎?雖然最后都放開了,但……
——假若某個時刻他就是被沖昏了頭腦呢?
陸棠棣心平氣和道,那么無論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他,她都要阻止一二的。至于如何做,事情尚未發(fā)生,她如何答得出來?
那個聲音不置可否。片刻又問,那么她呢?
誰?
——你自己。你又是怎樣看待這事?所謂“不耽誤正事,不影響你”,具體指的什么?難道逼你做不想做的事,竟不算影響到你嗎?
陸棠棣遲鈍地思索片刻,回答所謂正事約莫指的是朝事,還有所有與事無涉的其他人事,比如……相府諸眾。
——你就連在心里對自己說話,也要掩掩藏藏嗎?
陸棠棣開始微笑,問她掩藏了什么。
——你對朱叡翊的看法。現(xiàn)在他才是最能影響你的人。
她一頓。
那個聲音乘勝追擊。當(dāng)初你沒有像拋舍陸家輝和陸嘉良一樣,拋舍朱叡翊這個束縛,另擇良木,是因?yàn)槭裁矗績H僅因?yàn)榱铄锬?,你愛屋及烏,還是朱叡翊本身值得追隨?當(dāng)初其他幾位皇子,不也曾或多或少表露過拉攏之意?
她回答,因?yàn)楸藭r的朱叡翊最可靠。別的殿下要么有母族的支持,要么有朝臣的支持,還有的是先帝心儀的儲君,惟有朱叡翊,雖則母妃受寵,但娘娘的家族不過是外地普通的官宦之家,他本人少時又專橫,不招皇帝的青眼,陸家輝看中這獨(dú)一無二的從龍之功,硬將她送到他的身邊,她卻在進(jìn)宮陪讀的過程中,看中了他母妃令妃娘娘的心軟。那實(shí)在是個心善和軟的好人,教導(dǎo)得她的兒子也有些不自知的忍讓,更懂護(hù)短,雖則此時看不太出來。
她說她當(dāng)時想過,倘若她拋舍陸家輝、陸嘉良不成,身份敗露,她是可以去找他們尋求一時的庇護(hù)的,只不過她最后成功了。
那個聲音說,既如此,為什么不干脆接受他呢?左右無論接受與否,你在朝中的地位,都不會動搖。
陸棠棣抬頭看了看目前的天色。此時天色仍未明朗,但她知道午門前已經(jīng)有穿著朝服的文武百官聚集,等待那一道已經(jīng)聽?wèi)T了的鐘鼓。
她在心里回答,因?yàn)榍閻塾谒裏o益,而且害人。有渴求不得的事物的人最終會變成什么模樣,她已經(jīng)見識過了。她不希望自己也墜入到某種熱烈到癲狂的情境里去,正如她總是希望朱叡翊能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以免最后也淪落至此。
假若他真的需要這么一個人——他也確實(shí)需要這么一個人——天下間被埋沒或已展露的有才有德的女子不知凡幾,他總能找到最合適的那個,而她絕不是什么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