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柳質清在青石板小徑上,一起并肩走向那口清泉,陳平安攤開扇面,輕輕晃蕩,那十個行書文字,便如水草輕輕蕩漾。
柳質清輕聲道:“到了”。
玉瑩崖畔有一座茅草涼亭,稍遠處還有一座唯有籬笆柵欄的茅屋。
涼亭內有茶具案幾,崖下有一口清澈見底的清潭,水至清而無魚,水底唯有瑩瑩生輝的漂亮鵝卵石。
陳平安落座后,與這位金烏宮小師叔祖相對而坐,陳平安合攏折扇,笑道:“喝茶就算了,柳劍仙說說看,找我何事?”
柳質清笑道:“你不喝,我還要喝的?!?/p>
柳質清一手在案幾上畫“真火”二字,二字符箓金光流轉,很快兩字各自筆畫匯聚成一線,變作兩條紅色火蛟,在案幾上盤旋纏繞,然后柳質清輕輕揮袖,如龍汲水,水潭中約莫數斤重的泉水飛往案幾之上,凝聚成球,然后將一只青瓷茶杯放在一旁,泉水沸騰開來,片刻之后,柳質清從茶罐中捻出幾粒茶葉,輕輕丟入茶杯,一指輕彈,煮開的清泉沸水如岔出一條纖細支流,潺潺而流,涌入青瓷茶杯當中,剛好七分滿。
柳質清舉杯緩緩飲茶。
陳平安說道:“給我也來一杯?!?/p>
柳質清笑了笑,又捻起一只茶杯在身前,給陳平安也倒了一杯茶,輕輕一推,滑到陳平安身前。
陳平安喝了一口,點頭道:“柳劍仙是我見過煮茶作為鎮(zhèn)紙壓著。除此之外,每一架多寶格還張貼有一頁紙,紙上寫滿了所賣貨物的名稱、價格。
鋪子有內外之分,只是后邊鋪子房門緊閉,又有紙張張貼,“鎮(zhèn)店之寶,有緣者得”,字大如拳,若是有人愿意細看,就會發(fā)現“有緣者得”的旁邊,又有四個蠅頭小楷好似旁注,“價高者得”。
畢竟是可以開在老槐街的鋪子,價實不好說,貨真還是有保證的。何況一座新開的鋪子,按照常理來說,一定會拿出些好東西來賺取眼光,老槐街幾座山門實力雄厚的老字號店鋪,都有一兩件法寶作為壓店之寶,供人參觀,不用買,畢竟動輒十幾顆谷雨錢,有幾人掏得出來,其實就是幫店鋪攢個人氣。
而這座“蚍蜉”鋪子就比較寒酸了,除了那些標明來自骸骨灘的一副副瑩白玉骨,還算有些稀罕,以及那些壁畫城的整套硬黃本神女圖,也屬不俗,可是總覺得缺了點讓人一眼記住的真正仙家重寶,更多的,還算些零碎討巧的古玩,靈器都未必能算,而且……脂粉氣也太重了點,有足足兩架多寶格,都擺滿了仿佛豪閥女子的閨閣物件。
所以一旬過后,店鋪客人幾乎都變成了聞訊趕來的女子,既有各個山頭的年輕女修,也有大觀王朝在內許多權貴門戶里的女子,成群結隊,鶯鶯燕燕,聯(lián)袂而至,到了店鋪里邊翻翻撿撿,遇見了有眼緣的物件,只需要往鋪子門口喊一聲,若是詢問那年輕掌柜的能不能便宜一些,竹椅上那家伙便會擺擺手,不管女子們如何語氣嬌柔,軟磨硬纏,皆是無用,那年輕掌柜只是雷打不動,絕不打折。
許多不缺金銀萬兩卻最煩“不能還價一兩顆銅錢”的女子,便尤為失望惱火,就此賭氣離去。
但是那個年輕掌柜至多就是笑言一句歡迎客人再來,從不挽留,更改主意。
久而久之,這座小鋪子就有了喜好宰人的壞名聲。
不曾想一天黃昏時分,唐青青帶著一撥與照夜草堂關系較好的春露圃女修,鬧哄哄來到鋪子,人人都挑了一件只有眼緣的物件,也不還價,放下一顆顆神仙錢便走,而且只在老槐街逛了這家蚍蜉小鋪子,買完之后就不再逛街。在那之后,店鋪生意又變好了一些,真正讓店鋪生意人滿為患的,還是那金烏宮比美人還要生得好看的柳劍仙竟然進了這家鋪子,砸了錢,不知為何,拽著一副骸骨灘白骨走了一路,這才離開老槐街。
這天店鋪掛起打烊的牌子,既無賬房先生也無伙計幫忙的年輕掌柜,獨自一人趴在柜臺上,清點神仙錢,雪花錢堆積成山,小暑錢也有幾顆。
一位頭別金簪的白衣少年跨過門檻,走入鋪子,看著那個財迷掌柜,無奈笑道:“我就想不明白了,你至于這么精明求財嗎?”
陳平安頭也不抬,“早跟你柳大劍仙說過了,咱們這些無根浮萍的山澤野修,腦袋拴褲腰帶上掙錢,你們這些譜牒仙師不會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