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晚吃了那東西?!彼f。
艾琳一頓。
“不是因為服從?!彼^續(xù),“是因為你想留著力氣。你的眼神不像認命的人?!?/p>
艾琳沒否認。她只將布片重新折好,疊成方寸大小,慢慢收入袖袋深處。這個動作很慢,像是在確認某件事能否被妥善封存。
亞瑟看著她,極輕微地點了一下頭。
兩人之間再無言語。艾琳靠回墻角,雙臂環(huán)膝,姿勢與先前毫無二致??伤亩湟亚娜晦D(zhuǎn)向亞瑟方向,捕捉著他每一次呼吸的節(jié)奏。她發(fā)現(xiàn)他的呼氣比吸氣長半拍,這是常年壓抑情緒的人才會有的呼吸方式。
不知過了多久,一名農(nóng)奴突然翻過身,臉朝他們這邊,眼睛半睜。艾琳立刻低頭,右手搭在額前,做出頭痛模樣。亞瑟則緩緩合掌,十指交叉置于腹上,像一尊被遺忘的舊像。
那人看了幾息,又轉(zhuǎn)回去。
艙內(nèi)重歸死寂。
艾琳閉眼,默念:習(xí)慣就是破綻。
她想起廚房值夜時,曾靠記錄炭火燃燒速度推算時間。那時是為了省糧,如今卻是為了活命。她開始在腦中重建船上時間流——從管事查艙到送食間隔,從油燈添油頻率到腳步回聲變化。每一項都可能成為線索。
她忽然意識到,亞瑟提供的信息并非計劃,而是鑰匙。它不開任何門,卻能讓人心生試探的勇氣。
她睜開眼,望向?qū)γ娼锹?。亞瑟已閉目假寐,胸口起伏平穩(wěn)??砂罩?,他沒睡。就像她知道,自己剛才那一句“你不是一直在這里的人”,也不是隨意開口。
她是故意選在這個時候說話的。因為就在管事潑食之后,所有人都學(xué)會了低頭。而敢于在此刻低聲交談的人,要么愚蠢,要么清醒得可怕。她賭了一把,賭對面這位老奴屬于后者。
現(xiàn)在看來,她贏了半局。
她輕輕活動手指,確保袖中木勺仍在。勺柄光滑,刻痕已被磨平,但她記得每一劃的位置。那是她過去生活的計量單位:一日一劃,一難一深。如今已不再添加,不是放棄記錄,而是等待新的尺度。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
“你見過其他像你這樣的人嗎?”她再次開口,聲音比前一次更低。
亞瑟久久未答。就在她以為他不會回應(yīng)時,他才說:“有過兩個。一個在第三夜試圖撬鎖,被拖出去打斷脊椎。另一個……昨夜死了,就在我旁邊,沒人發(fā)現(xiàn),直到氣味上來。”
艾琳喉嚨發(fā)緊。
“那你為什么還愿意說話?”她問。
亞瑟睜開眼,直視她:“因為你先說了那句話——‘你不是一直在這里的人’。這句話的意思是,你看穿了我的偽裝。而一個能看穿別人偽裝的人,通常也不會完全偽裝自己?!?/p>
艾琳心頭一震。
她明白了。這不是信任,是識別。他們在彼此身上看到了同類的痕跡:那種在絕境中仍試圖理解規(guī)則、尋找縫隙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