殯儀館的夜,冷得滲骨。慘白的燈光打在“弘法齋”三個墨字上,映得龍之介的側(cè)臉半明半暗。
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和昂貴線香的混合氣味,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
陳鐵山的遺體靜靜躺在冰冷的金屬臺上,覆蓋著素白棉布。
一個穿著灰布袈裟的老和尚盤坐在蒲團(tuán)上,眼皮低垂,干癟的嘴唇翕動,低沉的誦經(jīng)聲如同磨砂紙,一遍遍打磨著夜的寂靜。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心經(jīng)》的字句流淌,試圖渡化這滿室的血氣與不甘。李泉靠墻站著,雙臂環(huán)抱,指尖無意識地在臂彎上敲擊著某種搏殺時的節(jié)奏。
他目光落在陳鐵山安詳卻帶著一絲執(zhí)拗痕跡的臉上,腦子里翻騰的,卻是那雙渾濁眼珠里最后炸裂的、純粹如火的拳意。
龍之介罕見地沉默著,褪去了平日那股野獸般的興奮,只是垂手肅立,像一尊守在修羅道口的石像。他額角昨晚留下的淤青在燈光下格外扎眼。
僧衣是龍之介找來的,料子粗糙,卻是干凈的。李泉上前,沉默地配合著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小心翼翼地替陳鐵山更換。
動作間,指尖觸碰到遺體腋下衣物的某處,傳來一種異常的、硬質(zhì)的觸感。
他眉頭微蹙,手指探入縫制的內(nèi)兜,摸索片刻,抽出一本薄薄的、用油布仔細(xì)包裹的古籍。
油布解開,露出泛黃的紙頁,觸手堅韌,邊緣已磨損得起了毛邊。封面沒有題字,翻開內(nèi)頁,映入眼簾的,竟是鐵畫銀鉤、筆力遒勁的小篆!
《心意把真解》。
幾個古字如同幾顆沉重的釘子,狠狠鑿進(jìn)李泉的眼底。他呼吸一滯,捧著書頁的手指微微發(fā)緊。
紙頁上似乎還殘留著陳鐵山體溫的余燼,以及那股至死方休的、從泥土里掙扎出來的勁道。
眼前瞬間閃過老人咳著血沫,眼中卻燃著比霓虹更亮的光,嘶吼著“死里求”的樣子。
百感交集,如同冰冷的潮水漫過胸腔。是敬?是嘆?還是同為武者,對這份以命證道、薪火相傳的宿命感同身受的悲涼?
他合上書頁,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將那本承載著一條性命重量的《真解》緊緊攥在手心。
龍之介的目光掃過,在書封上停留了一瞬,隨即又移開,依舊沉默。
誦經(jīng)聲不知何時停了。老和尚顫巍巍起身,雙手合十,對著遺體微微一禮,便由龍之介手下的人引著,悄無聲息地退入夜色。
天光熹微,寒意未退。
弘道會事務(wù)所樓下那家熟悉的燒烤店剛開門,炭火還沒燒旺。
李泉和龍之介就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面前堆滿了剛烤好的、滋滋冒油的肉串、內(nèi)臟,還有一大盤熱氣騰騰的米飯。
沒有言語。兩人像是兩頭剛經(jīng)歷完慘烈廝殺、急需補充消耗的兇獸,埋頭狂吃。
牙齒撕扯著肉塊,咀嚼聲在清晨空曠的店里格外清晰。油脂順著嘴角流下,也無人去擦。
李泉一邊吞咽著滾燙的食物,感受著體內(nèi)“食化要術(shù)”飛速運轉(zhuǎn),貪婪地將食物中的精純氣血轉(zhuǎn)化為臟腑所需的暖流,一邊下意識地觀察著對面的龍之介。
他敏銳地察覺到,龍之介攝入的精氣,被消化的速度竟比自己還要快上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