堀也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眼底掠過一絲陰霾。
他看著李泉風卷殘云般掃完大半碗面,才從西裝內(nèi)袋里緩緩摸出一張彩色照片,兩根手指捏著,輕輕推到李泉面前的條案上。
照片的畫面是一幅水墨古畫:一位形容枯槁的老僧閉目跌坐于磐石之上,身旁蹲踞著一只吊睛白額猛虎?;⑸砭€條遒勁如鐵,虎目半睜,兇戾中竟透著一絲奇異的溫順。
老僧則面容悲苦,身形瘦削如竹,袈裟線條破敗飛舞,仿佛正與猛虎低語,又似在承受無邊苦痛。
元代摹本,《二祖調(diào)心圖》。
“陳望,”堀也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金屬摩擦般的沙啞,“他在東日本那邊具體負責什么?錦鯉資本下一步針對新宿計劃的具體動作是什么?他在華建三號公司內(nèi)部的真正權限…還有,他身邊那個叫吳清影的女人,她的根腳?!?/p>
他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鉤,試圖穿透李泉吃面時低垂的眼瞼。
“足夠分量的情報,換這張照片上的東西,”堀也頓了頓,加重籌碼,“外加兩千萬日元,現(xiàn)金,立刻支付。”
吸面聲停了。
李泉放下空了大半的碗,湯汁濺出幾點在條案上。他拿起桌角的涼水壺,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涼水,仰頭灌下。喉結滾動,發(fā)出清晰的吞咽聲。
然后,他才抬眼,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堀也臉上,平靜得像深潭寒水。
“老板,再來一碗。”他朝車尾吩咐,聲音不高,卻讓狹小空間里的空氣陡然一沉。
他這才轉向堀也,開口,聲音沒什么起伏,卻像冰錐扎進對方精心維持的從容里:“我很好奇。你們真信西邊能無休止地往這泡沫里吹氣?吹到它永不破滅?”
堀也臉上的肌肉幾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隨即被更深的冷硬覆蓋。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混合著自負與陰鷙的笑意:“李泉先生,不必把我們想得太蠢。我們和渡邊、龍之介的區(qū)別,只在于我們更相信攥在手里的真金白銀。而且”
他身體靠回車廂壁,手指在條案上輕輕敲擊,篤,篤,篤。
“破裂的速度,由我們控制。誰先死,誰最后活下來吃干抹凈,這才是游戲規(guī)則?!?/p>
他眼中閃爍著賭徒贏下關鍵局后的狂熱精光,“至于龍之介?呵,你覺得他不一樣?再能打,骨頭里流的也是黑道的血,他永遠只是條被鎖鏈拴著的狗。”
李泉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新的一碗面端了上來,蒸騰的熱氣模糊了他的眉眼。他重新拿起筷子,攪動著碗里濃白的面湯,湯汁裹著面條,發(fā)出細微的嘩啦聲。
沉默如同實質(zhì),在拉面的熱氣中膨脹,擠壓著堀也刻意維持的鎮(zhèn)定。
幾秒鐘后,堀也站起身。木質(zhì)條凳在車廂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他深深看了李泉一眼,那眼神復雜,有未能得逞的慍怒,有被輕視的陰冷,也有一絲面對未知猛獸的忌憚。
他將那張《二祖調(diào)心圖》的照片和一張只寫著一家壽司店的店名的素白名片留在條案上。
“想通了,打這個電話?!甭曇魪难揽p里擠出。
布簾被粗暴地掀開,冷風灌入,吹散了面湯的熱氣。堀也高大的身影消失在東京深夜的巷道里。
李泉的目光落在條案上。照片里,悲苦的老僧與兇戾的猛虎在蒸汽殘留的氤氳中無聲對峙。
他伸出筷子,從滾燙的面湯里夾起一大箸面條,手腕一抖,湯汁淋漓。他沒有看那張名片,只是將照片隨手拿起,塞進自己洗得發(fā)白的西裝內(nèi)袋。
布簾垂下,狹小的空間里只剩下他一個人,以及那碗仍在冒著熱氣的面。
吸面聲再次響起,他的腦海中已經(jīng)浮現(xiàn)了一個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