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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2章 鏡中影，階前苔（第2頁）

鏡面里的少年突然抬頭，竟和雷有七分像，連機械臂的弧度都如出一轍。我碰了碰雷的手腕，他指尖微顫：“這鏡……能照見往后的事？”

女子搖頭，遞來兩盞燈籠：“能照見心里的事。二位且隨我來，今晚的守鏡人該換班了。”

穿過回廊時，燈籠的光在墻上映出晃動的影。雷突然停步，指著轉角的銅鏡——里面映出的不是我們，而是間熟悉的病房：我躺在病床上，他正用機械臂給我削蘋果，果皮連成條不斷的線?！斑@是上個月的事?！彼曇魫炘诤韲道?，機械臂的齒輪輕輕響。

鏡月水花的弟子們正往每戶窗臺上擺小銅鏡，鏡面都朝著祠堂的方向?！按謇锏囊?guī)矩，”女子解釋，“每晚亥時，所有鏡子會連成一片光，照出全村人的念想?！?/p>

亥時的梆子剛敲過，祠堂的大銅鏡突然亮了。我湊過去看，里面擠滿了人影：小虎舉著相機跑過石板路，鏡頭里是我們在荷花池邊的背影；陳醫(yī)生蹲在田埂上給稻草人看病，藥箱上的紅十字晃得人眼暈；連社區(qū)的張奶奶都在，正往鏡前擺剛蒸的槐花糕。

雷的機械臂突然發(fā)燙，鏡面里的他正拆著自己的關節(jié)，要給我的輪椅裝個新輪子。我拽了拽他的袖口，他低頭時，鏡面里的影像突然變了：白發(fā)蒼蒼的我們坐在搖椅上，他的機械臂纏著我的拐杖，而那些銅鏡的光正從窗欞鉆進來，在我們臉上淌成河。守鏡的第三晚，祠堂的大銅鏡突然裂了道縫。弟子們圍著鏡哭，白衫女子卻跪坐在鏡前，指尖撫過裂痕：“該來的總會來?！?/p>

裂痕里滲出的光越來越亮，映出片陌生的林子。“這是三十年前的山洪夜，”她聲音發(fā)顫，“阿月先生就是在這里，用最后一面銅鏡引開了洪水，自己卻被卷走了?！?/p>

鏡面突然炸開，碎片濺在我們腳邊。其中一塊碎片里，穿粗布衫的少年正舉著銅鏡往洪水里跳，身后的阿月追著喊“先生”，聲音碎在浪里。雷突然拽起我往外跑，機械臂撞開木門：“去林子！”

林子里的霧濃得化不開，雷的機械臂在霧里亮著光，像根引路的燈。我們在塊巨石后找到面碎鏡，里面的阿月正用手挖泥，指甲縫里全是血——她在埋先生的銅鏡?！罢业搅??！崩淄蝗还蛳氯ィ瑱C械臂刨開泥土，真的摸到塊冰涼的金屬。

那銅鏡缺了角，背面刻著行小字：“月照千江，不及你眉眼?！崩装阉нM懷里，霧突然散了，月光灑在我們身上，竟和銅鏡的光一模一樣。

回村時，祠堂的大銅鏡已被拼好，裂痕像道銀色的線。白衫女子遞來兩碗桂花羹：“先生說過，破鏡能重圓，只要看鏡的人心沒散。”

雷的機械臂捧著碗，羹里的桂花浮上來，竟拼出朵完整的花。我突然想起他第一次給我削蘋果的樣子，果皮也是這樣，斷了又接上，像我們走過的這些路。入秋的第一場雨下了整夜。清晨去收銅鏡時，發(fā)現(xiàn)鏡面蒙著層水汽，映出的影像全亂了：小虎的相機里裝著我們的結婚證，陳醫(yī)生的藥箱里躺著雷的舊機械臂，連張奶奶的槐花糕上，都插著我丟在池邊的發(fā)簪。

“這是執(zhí)念太重了?！卑咨琅佑貌疾林R，“有的人心里的事太沉，鏡子就會亂?！?/p>

雷突然抓起塊碎鏡沖進雨里。我追出去時，他正站在荷花池邊，鏡面映出的不是雨景，而是去年冬天：我發(fā)著高燒，他把機械臂拆下來當柴燒，火光里他的臉明明滅滅，像塊燒紅的鐵?！拔铱偱伦o不好你?！彼曇艋熘曷?，機械臂的齒輪轉得飛快。

池里的荷葉被雨打得垂下來，鏡面里的火光突然漫出來，燒著了岸邊的草。雷抱著我往回跑，機械臂在雨里冒著白汽——那是他用體溫焐熱的。鏡月水花的弟子們舉著銅鏡趕來，光網(wǎng)落下時，火焰變成了漫天的螢火蟲，落在雷的機械臂上，像去年夏天他為我捉的那只。

“執(zhí)念這東西，”白衫女子撿起片燒黑的荷葉，“就像鏡里的火，你越怕它燒，它越旺。”她把荷葉埋進土里，“不如埋了它，等來年，說不定能長出新的來?！?/p>

雷的機械臂突然松開，我摔進他懷里時，聽見齒輪輕響——他把那塊刻字的銅鏡取出來，塞進我手心：“拿著，比我的臂甲靠譜?！倍聊翘?，全村人都在祠堂鑄新鏡。雷把機械臂拆下來當模具，融化的銅水澆進去時，他悶哼了一聲，冷汗順著下頜線往下掉。我攥著他的另一只手，掌心全是汗，而那些銅水在模具里慢慢凝成形，竟映出我們初見時的模樣：他蹲在廢品站拆機械臂，我舉著相機偷拍，鏡頭里的他突然回頭，眼里全是光。

新鏡掛上祠堂時，全村的小銅鏡都亮了。我湊過去看，里面的人影層層疊疊：有剛進村時的我們，有病房里削蘋果的我們，還有白發(fā)蒼蒼的我們——那時雷的機械臂換了新的關節(jié)，我的拐杖上纏著他織的絨布。

“這鏡啊，”白衫女子摸著鏡面的紋路，“就像條路，走得越遠，影越多，心越暖?！?/p>

雷突然把我拽到鏡前，機械臂環(huán)住我的腰。鏡面里的影子突然笑了，像兩朵并蒂的花。他低頭時，銅鏡的光落在他睫毛上，我聽見他說：“你看，我們的影，從來沒分開過?！庇晖r，雷正用機械臂幫弟子們調整銅鏡的角度。我望著祠堂的方向，大銅鏡的光淌過青石板，將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像條沒有盡頭的路。他回頭看我，眼里的光比鏡光更亮：“走嗎？還有好多鏡要擦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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