賬目
翌日清晨,朔風軍大營并未因昨日的勝利而顯得松弛。相反,一種無形的緊繃感彌漫在空氣中。士卒們操練的呼喝聲依舊響亮,但往來軍官們的臉上卻多了幾分凝重。
主帥大帳內,氣氛更是冷凝如鐵。
云驚鴻端坐主位,已換上一身干凈的戎裝,面具遮掩了所有疲憊,只余下一雙寒星般的眸子。下首左右,分別坐著監(jiān)軍蕭雪臣和幾位朔風軍核心將領。
帳中央,幾名軍需官和文書吏跪在地上,頭埋得極低,身體微微發(fā)抖。他們面前,堆放著厚厚幾摞賬冊簿籍,如同沉默的罪證。
“蕭監(jiān)軍奉旨督查軍務,厘清賬目?!痹企@鴻的聲音打破沉寂,沒有一絲溫度,“今日起,便從糧秣、兵甲、餉銀三項開始。你等需全力配合,賬目、庫存,一一核對,不得有絲毫隱瞞疏漏?!?/p>
她說完,目光轉向蕭雪臣,做了個“請”的手勢:“監(jiān)軍大人,請。”
蕭雪臣今日依舊是一身青衣,纖塵不染。他微微頷首,唇邊噙著慣有的淺淡笑意,眼神卻銳利如刀,緩緩掃過地上跪著的幾人。
“諸位不必驚慌?!彼_口,聲音溫醇,卻讓那幾人抖得更厲害了些,“不過是例行公事。陛下關心邊軍將士,恐我等臣子有所疏失,虧待了這些為國流血的勇士。核對清楚,于國于軍,于你于我,都是好事。”
他語氣越是溫和,那股無形的壓力便越是沉重。
“便從去歲秋糧入庫開始吧。”蕭雪臣隨手拿起最上面一本賬冊,翻開。
核對開始了。
蕭雪臣帶來的戶部吏員顯然是此中老手,算盤打得噼啪作響,數(shù)字報得又快又準。他們不斷提出疑問:
“賬載去歲秋糧入庫八千石,為何庫房簽收單總計只有七千五百石?差額三百石,作何解釋?”“今春采購箭鏃三萬枚,賬目銀兩悉數(shù)支出,為何兵庫司記錄實際入庫僅兩萬六千枚?”“上月士卒餉銀發(fā)放名冊,與軍中在冊人員相差一百零三人。這一百零三人的空餉,進了誰的口袋?”
問題一個比一個尖銳,數(shù)字精準得可怕。軍需官們汗如雨下,支支吾吾,翻找著各種理由:路途損耗、庫房鼠患、兵器折損、人員臨時調動……
起初,云驚鴻還能穩(wěn)坐一旁,面無表情地聽著。但越聽,她的心就越沉。這些虧空,這些漏洞,她并非全然不知。邊軍不易,朝廷撥付時有短缺,層層克扣幾乎是不成文的規(guī)矩。為了維持軍隊運轉,有些糊涂賬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可如今,這些遮羞布被蕭雪臣毫不留情地一條條扯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她看到麾下將領們臉上浮現(xiàn)出的屈辱和憤懣,也看到蕭雪臣帶來的人那毫不掩飾的輕蔑。
這已不僅僅是查賬,這是一場羞辱。對朔風軍,對她云驚鴻的羞辱。
蕭雪臣始終平靜地聽著,偶爾抬眼看一下面如寒霜的云驚鴻,手指輕輕敲著桌面,不置可否。
直到一名吏員核算兵甲損耗時,發(fā)出一聲明顯的嗤笑:“……斬馬刀報損八十柄?據(jù)卑職所知,去歲朔風軍并無大規(guī)模步戰(zhàn),何來如此多的斬馬刀損耗?莫非是將士們拿它去劈柴了不成?”
(請)
賬目
這話語里的譏諷太過明顯,帳內一名性如烈火的虬髯將領再也忍不住,猛地一拍椅子扶手,豁然起身!
“放你娘的屁!老子們在前線拼死拼活,你們這些躲在京城里的蠹蟲,就知道拿著賬本胡說八道!刀是怎么壞的?是砍狄戎的骨頭砍卷刃的!是救你們這些窩囊廢的時候崩出口子的!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