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筒里只剩下電流微弱的嘶嘶聲,和兩人各自壓抑的呼吸,在無形的電波兩端沉重地交織著。
“孫市長,您說的是,說的是……”張超森的聲音帶著一種刻意放低的謙卑,像是在安撫,又像是在小心翼翼地避開鋒芒,“這道理……確實在理?!?/p>
“人嘛,哪有十全十美的?江昭陽同志再優(yōu)秀,肯定也有考慮不周、有待提高的地方。”
他頓了頓,仿佛在艱難地尋找著合適的措辭,“不過……這次考察,市委組織部流程非常規(guī)范。”
“至于這結(jié)果……是不是也說明了,江昭陽同志的能力和作風,確實得到了同志們的高度、一致的認可?”
他把“高度一致”幾個字咬得很清晰,試圖將這種“圓滿”歸功于江昭陽本人的絕對優(yōu)秀,而非任何外力。
他把那個質(zhì)疑的球,輕輕地、不著痕跡地又朝孫維城的方向推了回去,同時用“組織流程規(guī)范”和“高度認可”這兩塊盾牌把自己牢牢護住。
電話那頭,孫維城沒有再出聲。
聽筒里只剩下一種近乎真空的沉寂,沉重得能壓碎人的神經(jīng)。
終于,聽筒里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咔噠”輕響。
電話掛斷了。
沒有再見,沒有下文,只有這突兀的斷線聲,像一把鈍刀,猛地切斷了連接。
張超森保持著彎腰聽電話的姿勢,話筒還緊緊貼在汗?jié)竦亩?,里面只剩下單調(diào)而空洞的忙音:“嘟——嘟——嘟——”那聲音在驟然安靜的辦公室里顯得格外刺耳。
他臉上的肌肉還維持著剛才那副混合著謙卑和驚訝的表情,此刻卻如同凝固的面具,僵硬而滑稽。
慢慢地,那強裝的謙卑褪去,只剩下陰鷙的笑容。
孫維城最后那意味深長的沉默,說明他顯然起了疑心,而且是極大的疑心。
自己剛才那番滴水不漏的表態(tài),真的過關(guān)了嗎?
孫維城慢慢將暗紅色的電話聽筒放回機座。
塑料與塑料碰撞,發(fā)出一聲沉悶的輕響,在這過分安靜的辦公室里,竟顯得有些驚心。
他身體后仰,深深地陷進寬大厚實的真皮椅背里,昂貴的皮革承受著他的重量,發(fā)出細微的、幾不可聞的擠壓聲。
他伸出手,動作緩慢而穩(wěn)定,打開了右手邊的抽屜。
里面整齊地碼放著文件,抽屜深處,一個深棕色的雪茄盒靜靜躺著。
他取出盒子,打開,抽出一支粗壯、油亮的雪茄。
雪茄特有的、帶著泥土和焦糖氣息的濃郁香味立刻在空氣中彌漫開來,與辦公室里原本的紙張和消毒水氣味格格不入。
他拿起桌上那把沉甸甸的雪茄剪,“咔嗒”一聲干凈利落地剪掉茄帽。
接著,“嚓”地一聲輕響,金屬打火機的火苗跳躍起來,橙黃色的光映亮了他深不見底的眼眸。
他耐心地轉(zhuǎn)動著雪茄,讓火焰均勻地舔舐著茄腳,直至一圈焦黑的邊緣均勻呈現(xiàn),深紅色的煙頭開始穩(wěn)定地陰燃。
他深深吸了一口,濃郁的煙霧涌入肺部,帶著灼熱的刺激感,再緩緩地、長長地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