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鄲的晨霧,總帶著一股鐵與麥的氣息。
當(dāng)臺殿的廊下,望著宮墻外的邯鄲城。他手里捏著一封剛送到的竹簡,竹片邊緣被手指摩挲得發(fā)亮。那是廉頗從雁門關(guān)送來的軍報,字跡遒勁如刀,寫著“秦兵屯于上郡,臣已整兵三萬,可保雁門無虞”。
“廉頗……”他低聲念著這個名字,嘴角不自覺地向上揚了揚。
這位已過三旬的老將,此刻或許正站在雁門關(guān)的城樓上,披著那件磨得發(fā)亮的玄甲,手里拄著半截斷裂的槍桿——那是他當(dāng)年在閼與之戰(zhàn)中,親手折斷的秦兵槍桿,后來被匠人鑲了銅箍,成了他的隨身信物。
邯鄲城里的百姓,沒人不知道廉頗。
賣漿的老漢會說,當(dāng)年秦兵圍邯鄲,是廉頗帶著親兵,光著膀子在城頭血戰(zhàn)三日,血水流進護城河,把冰都染紅了;織錦的婦人會講,廉將軍的妻子常去城南的慈幼局,給孤兒們縫棉衣,說那是將軍囑咐的,“趙國的孩子,不能凍著”;就連巷口玩泥巴的孩童,都會學(xué)著廉頗的樣子,把木棍當(dāng)長槍,喊著“犯我趙國者,雖遠(yuǎn)必誅”。
可趙惠文王知道,廉頗的分量,遠(yuǎn)不止于此。
章臺殿的朝會,總是帶著幾分劍拔弩張的緊張。
以平原君趙勝為首的宗室貴族,總說“秦乃虎狼,不可硬抗”,主張用割地、聯(lián)姻換太平;而以藺相如為代表的文臣,則堅持“秦雖強,我趙亦有甲兵百萬”,要與秦國分庭抗禮。兩派爭得面紅耳赤時,往往是廉頗一聲咳嗽,殿內(nèi)便會瞬間安靜下來。
“老臣以為,”廉頗說話不快,卻字字如夯土,砸在金磚地上都能陷個坑,“割地如割肉,今日割一塊,明日割一塊,遲早會被秦啃得只剩骨頭。藺大夫說得對,趙國的骨頭,得自已硬起來?!?/p>
他從不引經(jīng)據(jù)典,也不會說什么漂亮話,可每次開口,連最頑固的宗室老臣都不敢反駁。因為所有人都記得,十年前秦兵攻閼與,趙王召集群臣問計,記朝文武都說“道遠(yuǎn)險狹,難救”,只有廉頗拍著胸脯說“臣請往”。后來他果然帶著三萬精兵,翻山越嶺,硬生生把秦兵打退了三十里,還斬了秦將胡陽的首級。
“廉將軍的話,朕準(zhǔn)了?!壁w惠文王看著殿下那個魁梧的身影,心里總有種踏實的感覺。
他知道,廉頗不僅是武將,更是朝堂上的“定盤星”。有他在,那些動搖的聲音就翻不起浪;有他在,趙國的腰桿就能挺得更直。就像此刻,他手里的軍報,墨跡雖淡,卻比任何盟書都更能讓他安心。
邯鄲城西的演武場,總能聽見震天的吶喊。
廉頗治軍,有三條鐵規(guī)矩:一是“令出如山”,二是“賞罰分明”,三是“通甘共苦”。
去年冬天,有個宗室子弟仗著自已是趙王的遠(yuǎn)房侄子,在軍營里酗酒鬧事,還打傷了哨兵。軍司馬不敢處置,把人送到廉頗帳前。那子弟梗著脖子喊:“我叔是趙王,你敢動我?”廉頗二話不說,拔出腰間的劍,一劍斬了他的發(fā)髻:“在我營里,只有兵,沒有王爺侄子。再犯,斬的就是你的頭!”
第二天,他把那子弟打哨兵的事寫成文書,送到趙王面前,請趙王降罪。趙惠文王看了文書,笑著對左右說:“廉將軍這是在替朕管教親戚啊?!辈粌H沒降罪,反而賞了廉頗十壇好酒。
可對普通士兵,廉頗卻好得像自家兄長。有士兵在訓(xùn)練時崴了腳,他親自給上藥;有士兵想家,他把自已的口糧省下來,讓伙夫讓頓好的;冬天營房漏風(fēng),他帶著將領(lǐng)們一起去修補,手上磨出了血泡也不吭聲。
“將軍,您是上卿,哪能讓這種粗活?”士兵們過意不去,想搶他手里的錘子。廉頗把眼一瞪:“你們在前線流血,我補個帳篷算什么?再說了,我這胳膊腿,可比你們結(jié)實多了!”
時間長了,士兵們都愿意為他賣命。有次與燕國打仗,趙軍被圍在山谷里,糧草快沒了。廉頗說:“突圍出去,每人賞三畝地!”士兵們嗷嗷叫著沖出去,硬是把燕軍殺得大敗。有人問那些士兵:“你們就不怕死嗎?”士兵們咧嘴笑:“跟著將軍,死了也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