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不明所以地降速把車停在路邊,齊笑笑一如司機的困惑,她跟著挪屁股下車的魏搖芙,在后方追問道:“你做什么去呀?”奔出去的人不暇回答。
跟著魏搖芙下了車,齊笑笑站在空寂的馬路上,往耳朵里鉆的車駛聲似乎來自遠(yuǎn)方,較近的聲音是魏搖芙朝那輛皮卡奔去的跑動響。
發(fā)軟的腿每跑一步最想做的都是跪下,魏搖芙跌跌絆絆地跑去那兩束人影近前,她小口喘著氣看向面前的人。
路燈施舍了一片冷的光,覆落在他們的身上。
一男一女是五六十歲的樣貌,不同于大都市有經(jīng)濟(jì)能力保養(yǎng)的中老年群體,他們是基層常見的五六十歲狀態(tài)。
皮膚如同是把樹皮揭下來而蓋上臉,每一個五官都在陳表衰老。
晚秋的夜,他們身著單衣。
其中大爺?shù)男渥油斓搅酥鈴澨?,露出來的小臂可借著路燈的光看清,泥黃的膚色;瞧得出是精瘦的,但手臂上起了皺褶的皮也是不容忽視的。
花白的發(fā)下是一張舉揚著局促神態(tài)的臉,大爺顯然有些不知該如何厝手,他走去皮卡后方,扯了兩下塑料罩子,望向魏搖芙的三角眼里流露出緊張與翹盼,“買點蘋果莫?冰糖心蘋果,好甜的;你要不要拿一個嘗一下?”干站在魏搖芙面前的大娘仿佛是才回過神,她緊腳趕去了大爺身邊,把胳膊往那塑料罩子里一探,摸索出了一顆長得不如水果店中精致的蘋果,再快走幾步回到魏搖芙面前,遞出蘋果笑道:“來,嘗嘗吧,不礙事的。
這蘋果都是我們自家種的,純天然。
”淳質(zhì)的笑容里嵌著令人心發(fā)澀的小心。
不聽話的眼睛想丟一丟魏搖芙的面子。
見魏搖芙一直沒有接過蘋果,仍站在車后的大爺連忙過來,他拉開車門從里面翻出車載紙,一壁過去拿過大娘手里的蘋果用紙擦,一壁怪責(zé)道:“你整喃呢,也不曉得克揩一把。
”大娘只是訕訕地笑,窘迫的氣氛更使魏搖芙憋不住眼淚。
她想到了西坪——西坪,或者說許多個如西坪、如云鎮(zhèn)一般的地方,那些被稱為小地方的地方;有多少自食其力的農(nóng)民呢?在這些農(nóng)民里,又有多少用了力,卻食不了的呢?努力的人浩如煙海,努力而無回報的,亦比比皆是。
緩步走過來的齊笑笑停在魏搖芙側(cè)后方,她看盡全程,一時也無言。
魏搖芙盡力眨著眼藏眼淚,幸喜風(fēng)夠配合,幫她把蠢蠢欲動的淚水呼成干涸。
接過大爺遞來的蘋果,魏搖芙身上搯不出鄙夷與嫌棄,她咬了一大口蘋果。
果肉釋放著甜的汁水,口腔里的水分又想向上跑。
拜托,不要哭。
魏搖芙拿著蘋果的手放下去,她一邊咀嚼一邊點頭,揚起笑道:“真的很甜誒,你們這里只有蘋果嗎?還有多少呀?”眼睛是微微睜大著的,多虧江璐今天的教學(xué),讓她學(xué)以致用,展露那“單純而天真的驚喜”。
大爺和大娘同時表現(xiàn)出如釋重負(fù),二人快走到車后,掀開塑料罩子,給魏搖芙以及過來的齊笑笑,看那摟了一車的蘋果。
大娘生怕她們會誤會,扯著蘋果底下的棉鋪蓋的一角露給她們看,解釋道:“蘋果肯定沒有壓爛壓臟很多,我們鋪了好幾層被子在蘋果底下。
你們看,除了罩子以外,蘋果上面也是蓋了被子的。
”她極力地為自己耕耘出來的造物證明,保護(hù)著蘋果的棉被子暴露在魏搖芙和齊笑笑的視野里。
大爺還拎起放在車尾巴處的籃筐子提起來,他撥著里頭的人參果道:“就剩下這些了,過了十一月就過季了,現(xiàn)在還是好甜的。
嘗嘗哪?”那張仰向她們的面孔上——好像是枯稻草堆里,躺著的一個人發(fā)現(xiàn)了一根似乎健康的稻草,于是他伸出手抓住,渴盼著它真的是一根健康的稻草——如此的,即是他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