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線像無數(shù)銀針,密密麻麻釘在祭壇。云昭仰面躺著,任雨水灌進眼角,再和血一起淌出。鐵鏈早被雷火烤得發(fā)燙,此刻卻冷得刺骨,像兩條巨蟒,一左一右咬住她腕骨。她數(shù)著心跳——咚、咚、咚——每一下都在提醒:七十二時辰,少一息都不算賭命,算逃兵?! ∪巳荷⒌酶蓛?,燈火一盞盞熄滅,主峰重新沉入墨海。巡夜弟子踩著飛劍掠過,劍光一閃而逝,像故意割開她皮膚,又迅速收刀。沒人愿意多留片刻,仿佛祭壇上那女孩早已是個死人?! 拔?,再裝死,我可真走了?!痹普褜ψ砸燕托?,舌尖頂開唇角凝固的血塊,腥味炸開,她反而清醒。手腕一擰,鐵鏈發(fā)出“咔噠”輕響——鎖孔被雨水泡得發(fā)脹,卻遮不住她指縫里那截細如發(fā)絲的銅線。銅線三轉(zhuǎn)兩扭,“嗒”一聲,玄鐵鎖松了?! ∷碜穑瑒幼魈?,眼前一陣黑。肋骨不知斷了幾根,呼吸像拉風(fēng)箱,每吸一口,喉嚨就涌上一口甜。顧不上,她先把鎖鏈盤成圈,輕手輕腳放在祭壇邊緣,偽裝成“人還在這兒”的假象。隨后貓腰滑下臺階,赤足踏在青石凹槽——雨水順著槽紋流向丹爐,正好替她沖掉腳印?! 暗谝徊?,活下來。”她在心里打勾,聲音低得只有自已聽見,“第二步,去廢丹房,拿蓮魂碎片?!薄 ∧繕饲逦?,路卻難走。主峰護山大陣全開,雨幕里潛伏著無數(shù)細小雷弧,踩錯一步,金丹都得成灰。云昭深吸一口氣,閉眼回憶:三年前,她為了偷看師尊練劍,曾在雨夜摸黑下山,把每條暗溝、每塊松磚都記了個遍。沒想到,當年貪玩畫下的“逃生地圖”,如今成了救命稻草?! ∷N著山壁,像一片影子滑過。雨聲掩蓋了喘息,也掩蓋了骨骼錯位的脆響。途經(jīng)靈藥圃,看守的老狗嗅到血味,抬頭欲吠,云昭彈指射出一粒碎丹——摻了安魂草的廢渣,狗嗅了嗅,一頭栽倒,發(fā)出愜意呼嚕。她順手掰斷一株“赤火蘇”,揉碎敷在肋間,火辣的疼瞬間被冰涼覆蓋,至少能撐三個時辰?! U丹房在峰腳,背靠斷崖,白日都少人去,夜里更是鬼影幢幢。云昭跌撞滾下最后一段石階,渾身泥水,指甲縫里塞記青苔。門前掛著半截鎖鏈,銅鎖裂成兩半——顯然被人強行破開。她心里“咯噔”一下:百里荊疑心病重,絕不會留漏洞,除非……里面等著更大的坑?! ∷料?,指尖掐訣,一縷細微靈力探入門縫。廢丹房里漆黑如墨,卻有一星金光閃了閃,像暗夜螢火,輕輕喊她:“來呀。” 云昭咬牙,推門。 霉味撲鼻,廢丹渣堆成小山,中間空出一塊巴掌大的“蓮臺”——用碎丹殼拼成,邊緣嵌著金絲,正是她偷偷打磨了半年的“偽蓮胚”。蓮臺中心,躺著半粒暗金色蓮魂,像被歲月風(fēng)干的火種,靜靜等她。 然而蓮胚旁,還坐著一個人?! ∧R淵。 他抱膝坐在廢渣里,白衣早被丹汁染成五顏六色,像打翻的顏料盤。斷劍橫在膝上,劍身缺處嵌著另一半蓮魂,與蓮臺里的那半顆遙遙呼應(yīng),一明一暗,心跳通步。聽見動靜,他抬頭,雨水順著發(fā)梢滴到睫毛,再滾進唇角,聲音輕得幾乎被雨吞沒:“我……知道你會來?!薄 ≡普雁读税胂ⅲ偷鼗厣硌陂T,動作太急,斷骨處傳來撕裂痛,她悶哼一聲,額頭冷汗混著雨水滾下。墨臨淵瞬間站起,手足無措,斷劍“當啷”掉地,蓮魂滾到云昭腳邊。他張了張口,社恐讓他連“疼不疼”都問得支離破碎:“你、你……” “我什么我!”云昭彎腰撿起蓮魂,指腹被鋒銳割破,血珠滴在蓮瓣,金光倏地亮起,照出兩人通樣蒼白的臉,“師尊大半夜跑來這里,是想替我收尸,還是打算先一步自殺,省得看我失?。俊薄 ∧R淵耳根通紅,目光卻執(zhí)拗:“我……把蓮魂給你,別……別去偷令劍?!彼活D,聲音更低,“劍陣……會殺你。” 云昭心里一暖,嘴里卻不饒人:“原來師尊是怕我死?放心,我命硬,閻王都嫌硌牙?!彼褍砂肷徎陮υ谝黄?,缺口嚴絲合縫,像一把鑰匙嵌入鎖孔,輕微“咔嗒”,廢丹房里所有廢渣突然浮起,密密麻麻懸在半空,像無數(shù)星辰旋轉(zhuǎn),中心正對蓮臺?! ∧R淵瞳孔驟縮:“你……早布了陣?” “是啊,半年前就布了。”云昭咧嘴,露出沾血的小虎牙,“我算過,總有一天會走到絕路,得給自已留張底牌。只是沒想到,底牌提前翻?!彼焓?,指尖在虛空一劃,廢丹殼排成一條長龍,首尾相銜,化作一道扭曲的“丹河”,河水是碎裂的藥力,混濁卻滾燙,瞬間灌進蓮臺。 蓮臺光芒暴漲,暗金蓮魂被丹河沖刷,雜質(zhì)盡去,化作一滴純金液,懸在云昭眉心。她深吸一口氣,猛然張嘴,把金液吞入腹中。下一息,她周身骨骼“噼啪”作響,斷肋自動復(fù)位,蒼白臉頰浮出病態(tài)潮紅。墨臨淵下意識伸手,想扶她,卻在指尖碰到她衣袖時僵住——社恐讓他害怕一切突如其來的觸碰?! ≡普褏s主動抓住他手腕,掌心滾燙:“師尊,借我劍?!薄 ∧R淵怔住?! 傲顒ξ疫t早要拿,但今晚先收利息?!痹普岩蛔忠活D,“雨大,天黑,適合殺人——也適合救人。”她彎腰拾起斷劍,指尖在劍鋒劃過,血線瞬間被蓮魂吸收,劍身亮起細碎金紋,像干涸河床重新涌水。她把劍塞回墨臨淵手里,笑得輕狂,“師尊怕血,就閉眼。接下來,我來砍,你負責——”她踮腳,貼著他耳廓輕聲道,“負責活下去?!薄 ∧R淵耳尖紅得滴血,卻鄭重點頭。斷劍在他掌心微微震顫,像回應(yīng)?! ≡普艳D(zhuǎn)身,推開廢丹房后門。雨幕里,一條羊腸小道蜿蜒向上,直通劍陣峰頂。她赤足踏入泥水,背影單薄卻鋒利得像剛開刃的刀。墨臨淵遲疑半息,提劍跟上。兩道影子并肩,一高一矮,在暴雨里拉出長長的線,像要把這黑夜生生割開?! 暗诙剑痹普训吐晹?shù),“拿令劍,闖劍陣?!薄 暗谌??”墨臨淵忍不住問?! 暗谌健彼仡^,沖他彎了彎眼睛,雨水沖刷掉她臉上血污,露出原本明媚的輪廓,“讓百里荊跪在我面前,哭著喊我祖宗?!薄 ±茁暆L過,像為她鼓掌。雨更大了,卻澆不滅她眼底那簇火?;鹄?,有娘的遺骨,有未報的血仇,也有身后那個社恐師尊——第一次主動踏進人群,只為陪她賭命。
夜還長,刀已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