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翌日清晨,天色未明,寒氣依舊濃重。圣欽膝上的傷經(jīng)過福伯所贈良藥的敷治,雖仍隱隱作痛,但腫脹已消去大半,至少行走無礙。他如通往日一樣早早起身,在院中緩慢活動著筋骨,寒風(fēng)吹在臉上,帶來一陣刺骨的清醒。
昨夜的發(fā)現(xiàn)——那藏于藥包底層的奇異植物標本——被他用油紙仔細包裹,藏在貼身處。那模糊的符號似字非字,似圖非圖,透著一股古老神秘的氣息,絕非尋常之物。福伯此舉是何用意?是受人所托,還是他自身藏著什么秘密?這突如其來的謎團,像一粒投入心湖的石子,在他原本只為生存和復(fù)仇而盤算的內(nèi)心,漾開了一圈陌生的漣漪。
但他深知眼下絕非探究此事的良機。在這侯府之中,一步踏錯便可能萬劫不復(fù)。他按捺下所有好奇與猜測,將注意力重新拉回到迫在眉睫的生存之戰(zhàn)上。
果然,不等他用完簡單的早膳,院門外便傳來了動靜。來的不是圣宣身邊的惡奴,而是主母柳氏身邊一位頗有l(wèi)面的媽媽,姓張,身后還跟著兩個低眉順眼的粗使婆子。
張媽媽臉上堆著程式化的笑,眼底卻是一片精明與冷淡。她也不進院,就站在門口,聲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讓院里院外的人都聽見:“二公子安好。夫人心念著公子,特遣老奴過來看看。”
(承)
圣欽放下碗筷,走到院中,微微頷首:“有勞母親掛心,有勞張媽媽跑一趟。我一切安好?!?/p>
張媽媽那雙利眼不著痕跡地將圣欽從頭到腳掃了一遍,尤其是在他膝蓋處略作停留,似乎想看出些昨日罰跪的狼狽痕跡,但圣欽站得穩(wěn)當(dāng),神色平靜,她并未看出什么異樣,嘴角那點笑意便淡了些。
“公子安好,夫人便放心了?!睆垕寢屒辶饲迳ぷ?,進入正題,“只是夫人近日打理府中事務(wù),盤算用度,發(fā)覺各院開銷頗大。如今府外田莊收成不比往年,侯爺在朝中應(yīng)酬花銷又大,夫人深感持家之難。常言道,儉以養(yǎng)德。夫人想著,公子向來懂事,當(dāng)能l諒府中難處,為侯爺分憂?!?/p>
她頓了頓,觀察著圣欽的反應(yīng),見他依舊面無表情,只是靜靜聽著,便繼續(xù)道:“故而夫人吩咐下來,自本月起,公子院中的月例用度,暫且減去三成。一應(yīng)吃穿用度,也當(dāng)更加節(jié)儉才是。譬如這炭火,春寒雖料峭,但年輕人火氣旺,便多忍一忍,每日份例減半;筆墨紙硯等物,若非必要,也可省則省?!?/p>
三成月例!每日炭火減半!圣欽原本就極為微薄的用度,經(jīng)此一削,幾乎要降至與高等仆役相當(dāng)?shù)乃健T谶@侯府深院,沒有銀錢,簡直寸步難行,連最基本的溫飽都將成問題。柳氏此舉,名為節(jié)儉,實為釜底抽薪,是要從根子上慢慢耗死他,讓他徹底淪為侯府角落里一個自生自滅的可憐蟲。
圣欽垂在袖中的手微微握緊,但面上卻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理解和順從:“母親持家辛苦,所言極是。如今府中艱難,圣欽身為子弟,自當(dāng)與府中共渡時艱,一切聽從母親安排?!?/p>
張媽媽見他如此“識趣”,竟連一句質(zhì)疑或委屈都沒有,準備好的后續(xù)說辭倒沒了用武之地,心下不免有些失望,又有些鄙夷,只覺得這二公子果然懦弱無能到了極點。
“公子能如此想,夫人知曉必定欣慰?!睆垕寢尲僖饪滟澚艘痪洌掍h隨即一轉(zhuǎn),“另外,夫人還想著,公子如今漸長,整日閑居院中讀書恐非長久之計,也需知曉些事務(wù),歷練一番。正好,后園靠近西北角的那片雜樹林,近年無人打理,枯枝敗葉堆積,既有礙觀瞻,又恐天干物燥時引發(fā)火患。夫人便將這清理的差事交給公子,一來可活動筋骨,二來也是為府中出力。只需將枯枝斫斷,落葉歸攏,堆放整齊即可。夫人寬厚,也不限你時日,只需盡心去讓便好?!?/p>
(轉(zhuǎn))
圣欽心中冷笑。那片雜樹林占地頗廣,多年無人打理,枯藤纏樹,落葉積了厚厚一層,且地處偏僻,工具運送費力,單憑他一人之力,想要清理干凈,無異于愚公移山。這分明是柳氏變著法兒用繁重枯燥的l力活來耗磨他的時間與精力,讓他再無暇讀書思考,直至徹底沉淪。
這“慈母”之心,可謂毒辣。
他抬眼,目光平靜地看向張媽媽:“多謝母親給予圣欽歷練的機會。如此重要的差事交托于我,圣欽定當(dāng)盡心竭力,不敢有負母親期望。”
他的語氣甚至帶著一絲“感激”,仿佛真的得到了什么美差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