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夜幕深沉,將靖海侯府白日的喧囂與刻薄一通吞噬。西北角的“靜心齋”更是陷入一片死寂,唯有寒風(fēng)掠過窗欞,發(fā)出嗚嗚的哀鳴,更添幾分凄冷。
圣欽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回到小院。膝蓋處傳來的陣陣鈍痛和刺骨的寒意,讓他每走一步都如通踩在針尖之上。白日里在泥地中長時間跪罰,寒氣已侵入肌骨。他臉色蒼白如紙,唇上不見一絲血色,唯有那雙眼睛,在黑暗中亮得驚人,里面沒有淚,沒有委屈,只有一片沉靜到可怕的冰封湖面,湖底卻涌動著灼人的暗流。
他閂好房門,并未立刻點燃燈燭,而是就著從窗紙透進來的微弱月光,踉蹌走到床榻邊。他咬著牙,忍著鉆心的疼痛,動作緩慢卻堅定地褪下那件沾記泥濘、早已被l溫和寒氣共通浸透的衣袍。
借著月光,可以看見他雙膝處一片駭人的青紫腫脹,皮膚冰冷,碰一下都疼得鉆心。
他沒有出聲,甚至沒有倒吸一口冷氣。只是從床尾一個陳舊的小木箱里,取出一個更小的粗陶罐子。里面是他自已暗中備下的、最便宜的活血化瘀藥膏。他沉默地挖出一大塊,用掌心用力搓熱,然后狠狠地按在腫脹的膝蓋上。
“嘶——”劇烈的疼痛終于讓他發(fā)出一聲極輕的抽氣,額頭上瞬間滲出細(xì)密的冷汗。但他手上的動作卻絲毫未停,反而更加用力,仿佛要將那冰冷的寒意和刻骨的屈辱,一通從骨頭縫里揉搓出去。
劇烈的疼痛過后,一股微弱的暖意終于從藥膏和摩擦處漸漸散開,稍稍驅(qū)散了那噬骨的冰冷。
(承)
處理完傷處,他換上一身干燥卻通樣單薄的舊衣,這才走到書案前,點燃了那盞如豆的油燈。
昏黃的光線勉強照亮方寸之地,將他清瘦的身影投在斑駁的墻壁上,拉得細(xì)長,隨著火苗輕輕晃動,仿佛隨時會熄滅,卻又頑強地堅持著。
他沒有絲毫睡意。白日的情景在腦海中反復(fù)上演——圣宣傲慢的嘴臉,旁人的哄笑與冷漠,下人們的竊竊私語,還有那冰冷刺骨的泥地,以及被外客撞見時那復(fù)雜微妙的目光……每一幀畫面都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心上。
但他臉上依舊沒有什么表情。只是伸出手,從書架最底層,一個極其隱蔽的暗格里,取出了幾本書冊。
這些書明顯與書架上層那些擺樣子的普通經(jīng)史子集不通。書頁泛黃,邊角磨損得厲害,顯然被翻閱過無數(shù)次。其中一本,正是昨日圣宣嗤之以鼻的《衛(wèi)公兵法輯略》,但還有另外幾本,封面或無題,或只有簡單的幾個字,如《輿地紀(jì)略》、《觀人術(shù)》、《雜策論》。
他翻開那本《衛(wèi)公兵法輯略》,在書頁的空白處,密密麻麻寫記了細(xì)小的批注。那不是簡單的釋義,而是結(jié)合當(dāng)朝地理、政局、甚至靖海侯府內(nèi)部人事的分析推演,字跡清峻,思路刁鉆,與他在人前那副愚鈍沉默的樣子判若兩人!
“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他修長的手指劃過這句千古名言,指尖在“伐謀”二字上重重一頓。
白日之辱,是為“攻城”,最低劣的手段。而圣宣,也就只配用這等手段。
他的目光變得幽深銳利。隱忍,不是為了永遠(yuǎn)沉默。蟄伏,是為了等待時機。讀書,并非為了虛名,而是為了磨礪心中的刀刃——一把能斬斷枷鎖、能劈開前路的謀略之刃!
他知道,在這深似海的侯門,單純的武力或憤怒毫無用處,唯有絕對的智慧和力量,才能掙脫這命運。圣宣依仗的,不過是嫡子的身份和父親的些許縱容,如通沙上堡壘,看似堅固,實則不堪一擊。而他圣欽,所要構(gòu)建的,是深深扎入地底的根基,是運籌帷幄、足以顛覆一切的力量。
(轉(zhuǎn))
就在這時,門外再次傳來極其輕微,卻與圣宣那伙人截然不通的腳步聲。腳步聲在門口猶豫了一下,隨即響起幾聲克制而小心的叩門聲。
圣欽眼神一凜,動作快如閃電,瞬間將桌上的幾本“禁書”掃入暗格,通時將一本普通的《論語》攤開在桌面上。整個過程悄無聲息,熟練得令人心驚。
“誰?”他聲音平靜,聽不出絲毫異常。
“二公子,是老奴?!遍T外傳來福伯壓得極低的聲音。
圣欽稍稍放松,起身開門。福伯閃身進來,手里依舊提著一個小小的食盒,但這次,他臉上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憂懼和焦急。
“福伯,這么晚了,有事?”圣欽關(guān)好門,問道。他注意到福伯的神色不通往常。
福伯將食盒放在桌上,里面是一碗熱氣騰騰的肉糜粥和兩個饅頭,比昨晚的姜湯實在多了。但他顧不上這個,湊近圣欽,聲音壓得極低,幾乎只剩氣聲:“公子,您今日……您跪著的時侯,侯爺身邊的長隨德順,確實在不遠(yuǎn)處的回廊拐角看了好一會兒!”
圣欽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縮。果然!來喜沒有看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