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2月6日,也是臘月24號小年日,距離新年只有一個禮拜了。
陳峰的新家庭院里,父母、外婆、兩個哥哥一行前幾天就過來了,今年說好要在這新家熱熱鬧鬧過個年。
另外還有侯家人、廠里的管理層也都聚在這兒,今天本是該圍坐在一起包著餃子、說著吉祥話的時刻,可滿院的人卻都蔫蔫的,心事重重。
連向來沉穩(wěn)的陳峰,也沒了往日的從容。
他雙手插在褲袋里,在庭院的青石板路上來回踱步。
皮鞋碾過地上的殘雪,發(fā)出細碎的聲響,卻蓋不住他心頭那股說不出的煩悶。
當然,一群小家伙是例外,正在院子角落追逐,銀鈴般的笑聲撞在結了冰花的窗欞上,又彈回來,襯得大人們的沉默愈發(fā)沉重。
這一切的癥結,都系在兩天前那個深夜突然響起的電話上。
那通電話帶來的消息,實在說不清是好還是不好。
說好,是因為電話那頭是嘉怡的家人,時隔大半年,那個在蓮花縣火車站被弄丟的小姑娘,終于要找到親生父母了。
直到這時,眾人才明白為何當初嘉怡在蓮花縣火車站走失,卻遲遲沒人找上門來——原來,她的家人從一開始就找錯了方向。
電話里,那個自稱是嘉怡父親的男人聲音哽咽,斷斷續(xù)續(xù)說著經(jīng)過:那次是他帶著妻子和嘉怡,從京市丈母娘家探親結束,坐火車回b市。
去時一路安穩(wěn),返程時卻因為車票緊張,夫妻倆的座位被分到了不同車廂。
嘉怡原本跟著父親坐,中途父親要去廁所,便把孩子送到了妻子所在的車廂。
偏偏妻子那天暈車暈得厲害,接過女兒沒多久就昏昏沉沉睡了過去,睡得很沉很沉。
而父親上完廁所回了自己的座位,也抵不住旅途勞頓,跟著睡著了。
而嘉怡應該是在抵達蓮花縣站前就醒了過來,然后還不知怎么就自己下了車,并走出了車站。
中途夫妻倆醒過幾次,都以為孩子在對方身邊,誰也沒多想。
直到火車抵達b市,兩人下車興沖沖地要找女兒時,才發(fā)現(xiàn)天塌了——孩子沒了。
他們一直以為嘉怡是在b市火車站跟著人流擠散的,所有的搜尋都圍著b市火車站打轉。
怎么也想不到,孩子早已被落在了幾百公里外的蓮花縣。
至于為何會聯(lián)系到廠里,倒是多虧了陳峰半個月前的決定。
廠里新一批食品包裝上,印了三個小家伙的畫像。
他本意也是想著,自家食品如今暢銷南北,說不定嘉怡的家人能在包裝袋上認出孩子。
沒想到,這法子真成了,對方能這么快找到,這一點陳峰是打心底為嘉怡高興。
血濃于水,那是她的至親,他沒權利剝奪孩子與親生父母相認的機會,更不能斷了為人父母的念想。
可要說不好,也是因為這個——嘉怡的家人找到了,就意味著這個在他們家待了大半年的小姑娘,很快就要跟著父母離開了。
這大半年里,嘉怡每天脆生生地喊著“爸爸”“媽媽”,把他和葉悠悠當成了親生父母,他們也早已把這個怯生生來、如今笑靨如花的小姑娘,疼得跟親女兒沒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