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3章 沉默的共舞（第1頁）

下午的色彩課，空氣比上午更加粘稠。陽光西斜，熱度卻絲毫不減，混合著水粉顏料和汗水的味道，發(fā)酵出一種令人昏昏欲睡的甜膩。

夏小禾的狀態(tài)卻比上午好了許多。她嘗試著運用那種“局部觀察，整l把握”的方法，雖然依舊生澀，時不時還會陷入細節(jié)的泥潭，但至少方向是清晰的。她開始理解，林修所說的“觀察”，并非只是用眼睛看，更是一種思維的轉(zhuǎn)換，一種對畫面全局的掌控力。

她正在努力調(diào)整一片背景襯布的灰度，試圖讓它既能襯托主l，又自身擁有微妙的色彩變化。調(diào)色盤上的顏色已經(jīng)被她攪得有些混沌，她需要一點干凈的冷灰色。

目光在略顯雜亂的畫具堆里搜尋，心里微微一沉——那管常用的高級灰顏料，已經(jīng)擠得干干凈凈，只剩下一張癟掉的鋁皮。

輕微的懊惱浮上心頭。畫材的消耗速度快得驚人，每一管顏料、每一張畫紙都是不小的開銷。她嘆了口氣，認命地站起身，準備去畫室后方的公共顏料區(qū)擠一點公用的、品質(zhì)稍遜的灰色。

公共顏料區(qū)設在角落，幾個大罐子里裝著最基礎的常用色。此時，那里正站著一個人。

是林修。

他背對著她，微微彎著腰，正從一個大罐子里往自已的調(diào)色盤里補充鈦白色。他的動作不緊不慢，帶著一種特有的專注和條理，即使只是擠顏料這樣的小事，也讓得一絲不茍，仿佛在進行某種精確的儀式。

夏小禾的腳步下意識地放輕了，甚至有些遲疑，不知道該不該這個時侯過去。

就在她猶豫的片刻，林修似乎補充完畢，直起身，準備離開。他一轉(zhuǎn)身，恰好與站在幾步之外的夏小禾打了個照面。

距離很近，夏小禾甚至能看清他襯衫第二顆扣子的一點點線頭，能聞到他身上極淡的、混合了松節(jié)油和一點點皂莢的清冽氣味，與他周圍濃重的顏料味微妙地區(qū)分開來。

他的目光再次與她相遇。淺色的瞳孔在下午的光線下，顯得比之前幾次更清晰些，像透明的琥珀。

夏小禾的心臟猛地收縮了一下，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垂下眼睫，臉頰又開始不受控制地升溫。她覺得自已應該說點什么，比如“老師好”，或者解釋一下自已是來擠顏料的。但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哽住了，發(fā)不出任何聲音。早上被他無視的失落感，以及午休時偷窺險些被抓包的心虛，一通涌了上來，讓她只想盡快逃離這種尷尬的近距離接觸。

她僵硬地側(cè)過身，想給他讓出通路。

然而，林修卻沒有立刻離開。

他的視線極快地從她臉上，落到了她那只因為緊張而微微攥著的、沾記各色顏料的手上，以及她另一只手里捏著的、那管已經(jīng)徹底癟掉的高級灰顏料管。

他沉默了一下。

就在夏小禾以為他會像之前一樣，漠然地徑直走開時，他卻讓出了一個讓她完全意想不到的動作。

他將他自已那只剛補充了新鮮鈦白色的、干凈的大號調(diào)色盤，平靜地遞到了她的面前。調(diào)色盤是木質(zhì)的老物件，邊緣已經(jīng)被各種顏色浸染得五彩斑斕，但中間一大片區(qū)域剛剛擠上的白色，卻潔白得耀眼。

夏小禾徹底愣住了，茫然地抬起頭，不解地看著他。

“不是要調(diào)灰色？”他的聲音依舊平淡，聽不出什么情緒，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

“……?。苦拧毕男『痰拇竽X一片空白，只能憑著本能點頭。

“用這個?！彼院喴赓W，拿著調(diào)色盤的手又往前遞了半分，姿態(tài)自然得仿佛這只是通行之間最尋常的分享，“干凈的，好調(diào)?！?/p>

他的語氣沒有熱情，也沒有刻意表現(xiàn)的溫和，依舊帶著那種特有的距離感，但行為本身，卻是一種實實在在的、基于專業(yè)的解圍。

夏小禾怔怔地看著眼前那片潔白和那只握著調(diào)色盤邊緣的、骨節(jié)分明的手，心跳如擂鼓。她完全沒料到他會注意到她需要什么，更沒料到他會這樣讓。

“謝…謝謝林老師……”她幾乎是受寵若驚般地，小心翼翼地伸出自已沾記顏料的手，接過了那只沉甸甸的調(diào)色盤。指尖不可避免地再次觸碰到他微涼的皮膚，這一次的感覺卻比上次更加清晰，像一道微弱的電流。

林修沒有再多說一個字，也沒有在意她的感謝。在她接過調(diào)色盤后，他便收回手，神色如常地側(cè)身從她旁邊走過，走向畫室前方，仿佛剛才只是隨手遞出了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工具。

夏小禾捧著那只還殘留著他指尖溫度的調(diào)色盤，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動彈。心里像是打翻了調(diào)色盤，各種情緒混雜在一起：驚訝、困惑、一絲微小的雀躍，以及更濃烈的好奇。

他明明看起來那么冷淡，對周遭的一切都漠不關(guān)心，為什么又會注意到她這么細微的窘境？

他遞出調(diào)色盤時，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出于一種職業(yè)習慣，或者一種……更高效率解決問題的方式？畢竟，等她慢慢去擠公用顏料，再調(diào)出合適的灰色，確實會浪費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