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還在下,淅淅瀝瀝,沒有停歇的意思,將窗外的世界籠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濕霧里。下午的課程開始了,畫室里重新坐記了人,炭筆與紙面的摩擦聲再次成為主旋律,卻比往日多了一份心照不宣的壓抑和竊竊私語。
林修沒有回來。
那個他慣常站立、巡視、偶爾倚靠的位置空著。空氣里似乎還殘留著一絲他帶來的、清冽而令人緊張的氣息,但人已不見蹤影。
嚴(yán)老師臉色不太好看,巡視時比平時更加嚴(yán)厲,訓(xùn)斥了幾個畫得不用心的學(xué)生,畫室里的氣壓更低了。沒有人敢公開議論中午那場意外的風(fēng)波,但好奇和探究的目光,卻時不時地、隱晦地飄向夏小禾,又飄向那扇空蕩蕩的門。
夏小禾坐在自已的畫架前,手握炭筆,對著紙上未完成的石膏像素描,卻一個字也畫不進(jìn)去。
她的心跳依舊紊亂,臉頰上的熱度退了又起,起了又退。指尖冰涼,卻又覺得剛才被他指尖擦過的鞋面,那一點微涼的觸感,灼熱得驚人。
腦海里反復(fù)倒帶播放著中午的一切:他驟然失穩(wěn)的冷靜,那雙淺色瞳孔里一閃而過的狼狽與銳利,他近乎倉促地逃離……以及,最關(guān)鍵的,那張飄落腳邊的速寫紙上,屬于她的、被捕捉下來的專注背影。
他畫了她。
為什么?
這個問題像魔咒一樣盤旋不去。
是因為她總畫不好,作為一個反面教材被隨手記錄?不,那筆觸里沒有嘲諷,只有冷靜的觀察,甚至……有一絲極其隱晦的贊許。
是因為她恰好坐在窗邊,構(gòu)圖需要?可畫室里那么多人,為什么偏偏是她?
各種猜測紛至沓來,每一個都讓她心緒翻涌,卻又每一個都無法確證。
她忍不住偷偷抬眼,再次望向那個空蕩的角落。心里涌起一股復(fù)雜的情緒,有因為窺見他失控一面而產(chǎn)生的微妙震動,有因為那張速寫而產(chǎn)生的羞窘與一絲難以言喻的悸動,更多的,卻是一種空落落的茫然和……擔(dān)憂。
他去了哪里?他是不是生氣了?因為那個意外?還是因為……被她看到了那張不該看到的畫?
他還會回來嗎?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像一根細(xì)針,輕輕扎了一下她的心臟,帶來一陣清晰的刺痛感。她忽然發(fā)現(xiàn),不知從何時起,他已經(jīng)成為這間壓抑畫室里一個不可或缺的存在。他的沉默,他的疏離,他那偶爾精準(zhǔn)落下、點石成金般的指導(dǎo),早已像空氣一樣,浸入了她每一天的備考生活。
沒有他的畫室,仿佛失去了一根定海神針,變得搖晃而不安起來。
她低下頭,努力將注意力集中到畫面上,卻發(fā)現(xiàn)自已根本無法專心。筆下的線條軟弱無力,形l松散。她腦子里全是那雙驟然失去平靜的眼睛,和那個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
時間變得格外漫長。每一分鐘都像在黏膩的顏料里艱難拖行。
終于,在下課前半小時,畫室的門被輕輕推開了。
所有的目光,包括夏小禾的,瞬間齊刷刷地投了過去。
林修走了進(jìn)來。
他換了一件干爽的深灰色毛衣,發(fā)梢似乎還帶著一點未干的水汽,臉色比平時更加蒼白一些,但神情已經(jīng)恢復(fù)了一貫的、近乎淡漠的平靜。他徑直走向畫室后方,拿起自已的畫板和背包,仿佛只是出去了一趟回來取東西,對所有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視若無睹。
他沒有像往常一樣開始巡視,也沒有和嚴(yán)老師交談,只是默默地收拾好自已的東西。
然后,他背起背包,拿著畫板,轉(zhuǎn)身向門口走去。
整個過程,他沒有看任何學(xué)生一眼,自然,也沒有看夏小禾。
就在他即將踏出畫室門的那一刻,他的腳步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極其短暫,短暫到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
他的側(cè)臉線條繃緊了一瞬,似乎在下某個決心。
然后,他微微偏過頭,目光越過大半個畫室,最終,落到了夏小禾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