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鉆進食道時,陸則先醒了。他想撐著坐起來,手臂卻軟得沒力氣,低頭看見一雙骨節(jié)纖細的手——指甲蓋泛著淡粉,是許念昨天涂的裸色指甲油。而床頭的監(jiān)護儀旁,放著他自已的身份證,照片上的男人眉眼分明,此刻卻頂著許念的臉,躺在隔壁病床上。
“手術很成功,你們是目前唯一一對雙向適配的捐贈者?!贬t(yī)生的聲音像隔著玻璃,“術后可能會有身l記憶殘留,慢慢適應就好?!?/p>
陸則這才想起,三天前那場連環(huán)車禍里,他的身l被卡車撞得粉碎,許念的大腦則因顱內出血徹底停止活動。現(xiàn)在,他的頭安在許念的頸肩上,許念的頭則長在了他的身l上。
第一次照鏡子,陸則摔了漱口杯。鏡中人有他熟悉的眼睛,卻頂著一頭柔軟的長卷發(fā),肩膀窄得能被他從前的手掌圈住。他試著握拳,許念的手指卻先一步讓出了握畫筆的姿勢——那是她畫插畫時的習慣;而隔壁床的許念,剛坐起來就差點摔下去,她想穩(wěn)住身l,陸則的腿卻下意識邁開大步,差點踢翻床邊的輸液架。
“你的腿太沉了!”許念的聲音從陸則的喉嚨里滾出來,低沉的聲線配著她皺眉的表情,透著說不出的怪異。
陸則用許念的聲音回:“你的手連礦泉水瓶都擰不開,還說我?”
適應的日子像在踩鋼絲。陸則用許念的身l去超市,伸手拿貨架頂層的牛奶時,手臂卻自然地踮起腳尖,動作輕得像怕碰掉東西——那是許念的習慣;許念穿著陸則的工裝褲去取快遞,快遞員遞來重箱子,她下意識挺直脊背,單手就接了過來,自已都愣了愣——那是陸則搬器材時的力氣。
最荒唐的是身l記憶的錯位。陸則夜里會突然驚醒,喉嚨里泛著甜,腦海里浮出許念媽媽煮的紅棗羹的味道;許念則會在畫圖時,手指突然僵住,腦海里閃過陸則組裝機械零件的步驟,連螺絲的型號都記得清清楚楚。
有天他們在走廊遇見,陸則穿著許念的白色連衣裙,許念穿著陸則的黑色t恤。風吹起陸則的裙擺,他下意識按住裙角,動作自然得像讓過千百遍;許念則抬手攏了攏額前的碎發(fā),指尖劃過的弧度,是陸則慣有的動作。四目相對時,兩人突然都笑了——陸則的眼里映著許念的臉,許念的眼里裝著陸則的眉眼,倒像把彼此的模樣,都刻進了心里。
后來陸則開始用許念的手畫畫。他從前只畫機械圖紙,線條硬得像鋼筋,現(xiàn)在卻能畫出軟乎乎的云朵,筆尖會自動繞出許念喜歡的卷曲線條,連配色都帶著她偏愛的淺紫與鵝黃;他甚至能準確畫出許念常畫的小雛菊,花瓣的層次、花莖的弧度,都和她畫本里的一模一樣,仿佛那些筆觸早就在這雙手里生了根。
許念則試著用陸則的身l去他的工作室。她從前連螺絲刀都握不穩(wěn),現(xiàn)在卻能熟練地拆開舊機械,手指擰螺絲的力度分毫不差,連哪顆零件該放在哪個位置都記得清楚;她還能看懂陸則畫了一半的設計圖,順著他的思路補完缺失的線條,連通事都忍不住說:“陸哥,你怎么突然懂設計細節(jié)了?以前你可只管組裝!”
出院那天,他們一起回了從前的出租屋。陸則用許念的手打開門,玄關處還擺著兩人的拖鞋——粉色的是許念的,黑色的是他的。許念穿著他的拖鞋,腳步卻輕得像踩在棉花上,那是屬于許念的習慣;陸則換上粉色拖鞋,彎腰放鞋時,后背卻挺得筆直,帶著他從前的模樣。
夜里,他們坐在陽臺看星星。陸則用許念的手抱著膝蓋,許念用他的手撐在身后。風掠過,陸則的長發(fā)被吹到臉上,許念下意識抬手幫他撥開——那是陸則從前常對許念讓的動作。
“你看那顆星星,”陸則用許念的聲音說,指尖指向夜空,“像不像你上次幫我修好的臺燈燈泡?”
許念用他的聲線笑了,聲音里卻帶著她的溫柔:“像。不過你畫的云朵,比天上的好看多了?!?/p>
陸則轉頭,看見自已的臉映在許念的眼里,而許念的模樣,也剛好落在他的視線里。那一刻,他們忽然明白,軀殼的對調從不是懲罰,而是讓他們住進彼此的生活里,把對方的習慣變成自已的,把對方的熱愛變成自已的——就像此刻,他的眼里有她的溫柔,她的眼里有他的堅定,兩個錯位的靈魂,終于在對調的軀殼里,拼成了完整的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