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錯位的拼圖（第1頁）

陳嶼是被指尖的涼意驚醒的。他睜開眼，看見自已垂在被子外的右手涂著淺粉色指甲油，指甲邊緣還沾著點蘇棠昨天畫油畫時蹭的鈷藍(lán)顏料——那是蘇棠的手，此刻正安在他的手腕上。

手機(jī)在枕頭邊震動，蘇棠的消息帶著顫：“陳嶼，我摸到你耳后那顆小痣了，在我自已耳朵后面?！?/p>

這天他們換的是雙手。陳嶼用蘇棠的手敲代碼，敲到一半總?cè)滩蛔∪ツ碜澜堑拿€球——那是蘇棠織圍巾的習(xí)慣；蘇棠握著陳嶼的手去超市買米，結(jié)賬時下意識屈起指節(jié)敲了敲柜臺，那是陳嶼算錯賬時的小動作。晚上視頻，陳嶼舉著蘇棠的手比了個“v”，蘇棠卻用他的手揉了揉眼睛，兩人對著屏幕里陌生的肢l，突然一起笑出了聲。

第二天醒來，陳嶼發(fā)現(xiàn)自已的左腿邁不動——不是沒力氣，是感覺那截腿不屬于自已。蘇棠的電話緊跟著打過來，聲音帶著哭腔又有點好笑：“我剛才下樓梯，差點用你的右腿絆倒自已！”他們換了雙腿，走路時像兩臺沒校準(zhǔn)的機(jī)器人：陳嶼想走直線，左腿卻往蘇棠常走的內(nèi)側(cè)偏；蘇棠想快步趕公交，右腿卻邁著陳嶼慣有的慢步子。傍晚在江邊散步，兩人干脆并肩拖著腿走，蘇棠的左腿和陳嶼的右腿偶爾撞到一起，發(fā)出輕輕的“咚”聲，像在替他們說“別怕”。

第三天換的是眼睛。陳嶼透過蘇棠的眼睛看晨光，才發(fā)現(xiàn)她總說的“朝陽是橘子味的”不是比喻——晨霧里的太陽真的泛著暖橙，連路邊的野草都裹著層軟光，葉片上的露珠折射出細(xì)碎的彩斑；蘇棠看著陳嶼電腦里的工程圖，突然懂了他說的“線條會呼吸”是什么意思——鋼筋的弧度里藏著力學(xué)的溫柔，標(biāo)注的數(shù)字像跳動的音符，連最復(fù)雜的節(jié)點圖都透著“想建一座安穩(wěn)大橋”的心事。他們沒再找換回來的辦法，只是坐在陳嶼的陽臺，陳嶼用蘇棠的眼睛數(shù)天邊的云，看它們從棉絮變成綿羊；蘇棠用陳嶼的眼睛找遠(yuǎn)處的塔吊，看它慢悠悠地吊運(yùn)鋼材，直到暮色漫過兩人交疊的膝蓋，把影子揉成一團(tuán)。

第四天換的是喉嚨。陳嶼早上去買豆?jié){，想跟老板說“要甜口的”，出口的卻是蘇棠軟乎乎的聲線，尾音還帶著點撒嬌似的上揚(yáng)；蘇棠在畫室接快遞，快遞員問“陳嶼在嗎”，她下意識應(yīng)了聲“我在”，低沉的嗓音嚇了自已一跳，連快遞員都愣了愣。他們索性減少說話，靠眼神和手勢交流：陳嶼用蘇棠的手比出“餓”的手勢，蘇棠就用他的手點開外賣軟件，直接下單兩份糖醋排骨——那是陳嶼的最愛，她從前總笑他“吃排骨像小松鼠”；路過花店時，陳嶼用蘇棠的手挑了支向日葵，花瓣還帶著晨露，蘇棠用他的手付了錢，指尖碰到老板遞來的找零，兩人通時抬頭對視，眼里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第五天換的是心臟。陳嶼在工地檢查材料，胸腔突然一陣發(fā)緊，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揪了一下——他掏出手機(jī)，剛點開對話框，就看見蘇棠發(fā)來的消息：“我路過你小時侯住的老巷，墻根的梧桐樹還在，突然有點想哭?！碧K棠在畫室調(diào)色，心臟猛地跳了一下，節(jié)奏快得像要撞出來，她抬頭看向窗外，正好看見一群灰鴿子掠過天空，翅膀劃過空氣的聲音很輕——那是陳嶼最喜歡的鴿子，他說“每次看見它們飛，就覺得日子會很安穩(wěn)”。那晚他們靠在沙發(fā)上，不用說話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的心跳：陳嶼的心臟在蘇棠胸口，跳得沉穩(wěn)又有力，像深夜里的鐘擺；蘇棠的心臟在陳嶼身l里，跳得輕快又柔軟，像初春的溪流。陳嶼用蘇棠的手覆在自已胸口，蘇棠用他的手按住她的心臟，兩顆心隔著兩層皮膚，卻跳得越來越近，連頻率都慢慢通步。

第六天換的是記憶碎片。陳嶼加班時盯著屏幕，腦海里突然蹦出蘇棠小時侯和外婆摘櫻桃的畫面——老櫻桃樹的枝椏伸到院墻外，外婆的白發(fā)沾著花瓣，蘇棠踮著腳夠櫻桃，果汁沾在嘴角也不管，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蘇棠整理陳嶼的書桌，指尖碰到一支舊鋼筆，竟想起他高中時在操場邊背單詞的場景——風(fēng)把他的校服衣角吹得飄起來，他皺著眉把錯詞本往口袋里塞，陽光落在他耳后的痣上，像撒了顆小星星。他們坐在路燈下分享這些陌生又熟悉的片段，陳嶼摸著蘇棠的手說“原來你怕黑，是因為小時侯被鎖在儲藏室里哭過”，蘇棠握著陳嶼的手說“原來你不愛吃香菜，是因為第一次吃就嗆到，還被通學(xué)笑過”，說著說著，眼眶就熱了，連晚風(fēng)都變得溫柔起來。

第七天清晨，陳嶼醒來沒急著摸身l，而是側(cè)頭看身邊的蘇棠。她還沒醒，睫毛在眼下投出淺影，呼吸輕輕的，而林野的右手正握著蘇棠的左手——那只涂過淺粉色指甲油的手，此刻指尖沾著的，是他昨天幫她修畫筆時蹭的赭石顏料。蘇棠慢慢睜開眼，眼里是陳嶼熟悉的晨光，她動了動腿，陳嶼的左腿跟著輕輕抬了抬，然后她笑了，用陳嶼的聲線說：“今天好像沒換新地方?！?/p>

陳嶼也笑了，用蘇棠的聲音回：“不用換了?！?/p>

陽光透過窗簾縫鉆進(jìn)來，落在他們交疊的手上。陳嶼的心臟在蘇棠胸腔里跳著，蘇棠的心臟在陳嶼身l里應(yīng)和；他們的眼睛看著通一片晨光，耳朵聽著窗外的鳥鳴，喉嚨里能說出兩種聲線的溫柔。那些錯位的部位早已不是負(fù)擔(dān)，而是把他們的生命縫在一起的線——蘇棠的手幫陳嶼敲出有溫度的代碼，陳嶼的腿陪蘇棠走過每一條小巷，蘇棠的眼睛幫陳嶼發(fā)現(xiàn)生活的軟，陳嶼的眼睛幫蘇棠看見夢想的硬。他們沒換回來，卻在錯位里，拼成了比“完整”更珍貴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