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杯水,遞到了他的面前。搪瓷缸子邊緣有些許磕碰的痕跡,露出底下黑色的鐵皮,但杯身被擦拭得干干凈凈。
水面倒映著車間頂上昏黃的燈光,微微晃動。陳懷安的視線,卻無法從那雙端著水杯的手上移開。
那雙手,不像他記憶中最后那般干枯瘦弱,布記褐色的老人斑。
此刻,它們年輕,白皙,指節(jié)分明,因為常年的勞作,指腹上帶著一層薄薄的繭。
一股灼熱的洪流從胸腔直沖頭頂,幾乎要燒毀他全部的理智。他強行壓下喉頭涌上的腥甜,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謝謝,我沒事?!?/p>
他的聲音干澀得厲害。
“就是有點累。”
李淑月明亮的眼睛眨了眨,臉上漾開一抹溫柔的笑意,像是戈壁灘上悄然綻放的一朵小花。
“你就是那個在會上提出新方案的陳懷安吧?”
“整個基地都傳遍了,說你是個了不起的大才子呢!”
她的聲音清脆,帶著一股江南女子特有的溫軟,在這記是鋼鐵與汗臭的車間里,像一股沁人心脾的清泉。
“我是基地衛(wèi)生所的李淑月,負責大家的健康巡視??茨隳樕@么差,就知道你這幾天肯定沒好好休息?!?/p>
她把水杯又往前遞了遞。
“壓力再大,也要注意身l?!?/p>
陳懷安伸出手去接。指尖觸碰到她溫熱的肌膚,又在碰到杯身冰涼的觸感時,猛地一顫。
一股難以言喻的酥麻感,從指尖瞬間竄遍全身,讓他幾乎握不住那只小小的搪瓷杯。
杯里的水劇烈地晃動,濺出了幾滴,落在兩人交錯的手背上。
溫的。
李淑月的臉頰微微泛紅,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手。
車間里原本劍拔弩張的氣氛,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沖淡了。幾個剛才還板著臉的工人,此刻都露出了善意的、看熱鬧的笑容。連王大力都湊過來,用胳膊肘捅了捅陳懷安,嘿嘿直笑。
只有張鐵錘,依舊黑著一張臉,悶頭喝著自已的水,不再言語。
陳懷安端著那杯水,卻沒有喝。他只是感受著杯壁上傳來的溫度,仿佛這樣就能汲取到一絲前世從未有過的溫暖。他調(diào)整了一下呼吸,讓那顆狂跳的心臟稍稍平復(fù)。
他不能沉溺。
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讓。
“李……李通志。”
他第一次這樣稱呼她,感覺舌頭都有些打結(jié)。
“張師傅他,一直都這么拼嗎?”
他裝作不經(jīng)意地,將話題引向那個倔強的老人。
李淑月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眼神里流露出一絲擔憂。
“是啊,張師傅是我們基地的寶貝,技術(shù)最好,責任心也最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