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又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那辛辣的液體,灼燒感從喉嚨一路蔓延到胸腔。
然后,一個帶著濃重鼻音、沙啞又突兀的聲音,不受控制地飄了出來:
“周硯,”他這次沒有用“少爺”,而是直呼其名。
仿佛卸下了一層無形的枷鎖,他說道:“我想回家了?!?/p>
這句話冒得莫名其妙,連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可在這遠(yuǎn)離塵囂的海上孤舟,面對這片吞噬一切的黑暗,對著身后那個同樣孤絕的身影,一種傾訴的欲望洶涌而來。
這一刻,他是真的想把周硯當(dāng)作一個可以短暫放下戒備、說說心里話的人。
哪怕對方是冰山,是周硯。
周硯握著酒杯的手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頓。
那冰涼的杯壁似乎傳遞來一絲異樣的震動。
他深邃的目光落在齊小川扶著欄桿微微弓起的背影上。
尚未開口回應(yīng),只聽見那沙啞的聲音又低低地響起,像一片雪花墜入湖面:
“可是,”齊小川的聲音更低,幾乎要被這風(fēng)聲和海浪蓋過,那聲音帶著一種被碾碎的空茫。
他說:“我沒家了?!?/p>
齊小川在心里無聲地補(bǔ)充:也回不去了……
海風(fēng)卷著這四個字,清晰地送入周硯耳中。
一股極其淡薄卻異常清晰的憂傷氣息,瞬間從齊小川單薄的背影上彌漫開來。
絲絲縷縷,纏繞不去。
這與平日里那個狡黠靈動、甚至敢拆他懷表的鮮活青年截然不同。
這是一種剝離了所有偽裝和外殼后,露出的從未示人的疲憊與荒蕪。
脆弱得像被海浪推到沙灘上的瀕死的貝類。
這種全然陌生的狀態(tài),讓周硯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眸深處,掠過一絲極其細(xì)微的漣漪。
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名為“心疼”的情緒,悄然滋生。
就在這時——
“嚯!老劉頭贏了!滿堂彩!”
甲板中央,不知是誰在“斗碼”中拔得頭籌,爆發(fā)出一陣震耳欲聾的喝彩和哄笑。
聲浪猛地炸開,如同投入平靜水面的巨石。
這巨大的喧囂瞬間將齊小川從那種沉溺的哀傷中狠狠拽了出來。
他像是從一場短暫的迷夢中驚醒,肩膀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
眼中的迷茫和脆弱迅速褪去,被一種慣常的帶著點(diǎn)疏離的清醒覆蓋。
他猛地仰起頭,將杯中僅剩的半杯殘酒一飲而盡。